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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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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走到水云轩,伸手碰了碰挂在房门上的竹玲。
那个极少能听出情绪的声音在这当下却是压制不住的欣喜,从里屋以很快的速度飘出来。
“你回来了……”
听不出是反问还是陈述或者是肯定。
陈越手一僵,维持那个姿势已有三四秒,竹子冰冷的温度从他指尖一路窜到臂膀。
他缓缓垂下手,指尖一离开,叮叮当当的声音又肆无忌惮的响着。
他淡淡的回:“是我,陈越。”
“哦。”似乎只是一瞬间,那个声音又恢复最初的冷漠。
陈越拍拍衣袖,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每次来到这个地方,他总是怕身上沾惹过多的尘埃,污了那片圣地。
他右脚刚迈进门槛,一股清凉的气体便从裤管钻入骨髓。
水云轩是冬暖夏凉的典型宝地。
时下已经是六月酷暑,这里已经算是清凉,可一步之遥的里面却是比外温还低三四度。
穿堂风拂过他的脸,他耳旁依稀又浮起那个游离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是个幸运的人,陈大哥。”
那个声音还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忘记有多少年了,他不曾做过一个梦。
更不用说,有个恕不相识的女孩,能接二连三进入他的梦境。
他的白昼是漫无目的游荡与等待,暗夜则是清一色的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他这里却是无情的划上了句号。
“我想去你的书房。”
陈越话一落,埋在书间的那张脸抬了起来,脸色似乎比上一次见到的还要苍白许多,带着些许病态,不知是否脸色过于白的缘故,越发衬得脸上那对眼眸漆黑如墨水洗过,还带着氤氲雾气,那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埋首转入书间,从书里飘出那个简洁的单音。
“嗯。”
陈越也没多说,径直绕过那条曲径,朝梅花林里走去。
梅林长的越来越好,绿色的树叶在风中此起彼伏,如风逐浪。
曾经以为枯死的东西会重生,曾经在一起异常鲜活的生命,会突然枯竭。
这个世界似乎每天都在上演生死戏码。
其实人是很脆弱的,跟许多平时不起眼的东西比都是如此。
陈越看着那一树翠绿,仿若浮生流年,从眼前缓缓而过,感慨由此而发。
他走到石头边,举起的手还没落下,门却开了。
他回头,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不知何时离开里屋站在自己身后。
目光直直的扫视过来,一路直达石门身后。
他叫吴歌,是水云轩的主人。
吴歌看似纯净的眼神里有了一种东西,这东西陈越很熟悉,那是长久岁月酿出来的落寞。
他跟他一样,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的世界。
挂在壁墙上的是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因为光线不明的原因,整张图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仿佛那上面真的渲染着蒙蒙烟雨。
生在南国的人,都知道。
烟雨江南的三月,风采都不足烟雨楼三分。
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还没等吴歌开口,陈越便会意的说:“我想找一个人。”
“我知道。”吴歌走到烟雨楼前,似乎有点替他开心,“有眉目了?”
“没有。”他定是误会了,陈越解释,“我做梦了,连着三个晚上梦到了同样一个女孩。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他还是做梦了?这是好事。
“女孩?”吴歌很快便问,“你认识的?”
“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陈越说,“我对她没有一点印象。她长着一张很清秀的脸,也容易让人忘记,我也是连着见了三次,才会有点印象。怎么,你不好奇?”
吴歌微微摇头,“这个世上怪人怪事多了,也不差你这一桩。何况,我也想知道,谁比你还怪。”
见陈越没说话,吴歌又问:“说说看,她长什么样?”
陈越闭上双眼,努力回忆着坐在那个小屋里的姑娘,她的头发很长,是梳着马尾,对,没错,她的马尾有些松了,额前垂下很多碎发,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白,是了,她很苍白。
陈越睁开眼睛,双眼很是疏离,脸上却有些无奈:“你看,我又忘了。”
“还有别的线索不?”吴歌依旧看着面前的画,循序渐进的引导他,“你是医生,是老师,病人进来前,你一般会记下点什么吧,当然,你不用记病例,但也总会留点其他的吧,比如性别,年龄,或者那天的天气,什么都可以……”
面前是蜿蜒盘旋的山道,古色古香的建筑,他盯着那张巨大的水墨画,突然记起了什么,“对了,她说她叫长安,古城长安的长安。”
时间的脚步在此刻漏掉了一拍,在那弹指间,吴歌听到了很多声音。
“听说北国有个古城,叫长安,那里什么都好。”
“好是什么概念?跟眼下比起来又如何?”
“我说不出来,不过等你看到了,就能理解我说的话了,肯定比这里好啊。”
“是么?陈匀,你理解不?”
“不理解。”
“丁息?”
“我也、不大明白。”
“我都说了,见到才能知道。”
“蓝蓝姐,这里就是长安呢。”
“陈匀不是这样说的,你问他。陈匀,你说,这里是哪?”
“小庄,你告诉她。”
“咳,夏春蓝,西安就是长安。”
……
“长安啊……”吴歌伸手,往烟雨楼角一碰,右边的墙壁突然移动开来,很快,出现了一个入口。吴歌说,“我不敢保证这里有你要的东西,但我所拥有的东西都在这了。”
整个摆放像一个巨大的圆,陈越置身在圆心之间,看着这一切。
与其说是书房,还不如说是档案室。上面收录的东西归类整齐,资料齐全。
陈越知道吴歌有这一处地方,但真的身临其境时,还是有点被震撼到。
“吴歌,你到底是什么人?”
吴歌难得轻笑一声:“谢谢你承认我是个人。”
……
出来的时候,明月正挂在梅枝上。
陈越翻阅了许多档案,查看了许多资讯,没有一个跟‘长安’二字有关。
吴歌似乎早有料到,在庭院里摆了两壶小酒,一叠花生米,一叠新鲜的竹笋。
陈越走了过去,坐下。
“下次再遇见,问问不就知道了?”吴歌替他倒了一杯酒。
陈越没有端起,指尖在杯口渐渐游离。“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只是太无聊了,才会当做一回事。”
这是实话,对于那个女孩,他并没有特殊的情感,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源于生活太过无聊。他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唇齿留香间,他不自觉的说,“好酒,可惜所剩不多了。”
“你能读懂别人的心思?”吴歌不动声色,替他又续了一杯。这是故人所酿,仅余一坛。
“哪有那么神奇的事”,他看着白瓷杯里盛装的清水般的酒,说,“陈酒丫头酿酒的时候,习惯往里面放竹心,说了多少遍,她总是记不住,后来,我只能重新帮她调配方,程序多了好几道,她自己又下了许多功夫,琢磨练习了好长时间。没想到出来的效果,却是说不出的好。我当年在南山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她请我喝酒的时候。酒好喝是一方面,她话多也是一方面。她讲的越多讲的越有趣,我就越觉得时间过的快,在那段悄然离去的光阴里,没有任何无聊的感觉。”
“原来她的手艺是向你学来的。”吴歌倒也承认,“我喜欢这个味道,这也是最后一坛了。”他细细品了一口,慢慢开口,“她以前很少讲话的,尧尧最初还跑来问我,腿不好的那个姐姐,是不是哑巴。对了,她以前是走不了路的。这一千层的石梯,她是爬着上来的。她那时候才六七岁,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像个人样。”
这些事,陈越已经有过耳闻,吴歌之前说过,只不过他忘了。又或者他没忘,只是单纯的想说,想回忆。
那段记忆在不断左右着他,他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
有些东西,只有等失去了,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有多大。
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能证明她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可能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陈酒,跟你的那个夏姑娘不一样。”没等吴歌说话,陈越举起杯跟他碰了下。“确实好喝,可惜我写不出配方,陈酒当年改了几样东西。我当年以为自己会一直待在那里,她也会一直请我喝酒,所以,她改了哪几样,我没有去问。”
“是啊,她是陈酒的时候,我没见过。”吴歌喝了一口酒,略有些伤感。
陈越碰了一下杯,说:“什么东西都是从没有到有,又从有到没有。人是这样,物品也是这样。不如把握当下,别辜负了这绝世佳酿。”
月亮升到头顶,落下来的光白而纯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壶酒很快喝到头。
梅林不间断的沙沙声,倒成了这个夜里驱赶寂静的主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