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爱》南瓜瓜

3、是归途

　　路的前面是路，路的后面还是路。时间逐渐淡化，晨曦跟夜幕被串在其中，紧挨一起。长安停下脚步，雨沿着伞骨直直垂下，很像老家窗前成串的水晶帘。说是水晶帘，不过是普通的玻璃珠子而已。因为挂起来的那年它还很崭新，经营剔透的程度也不亚于面前一尺之距的水滴子。

　　她定定的望着前方，透过那些水滴子，视线最终只能落在远处那个黑点上。她知道，那还是路。

　　从大卡车上下来，已经行走了整整一天，不停不歇。依旧走不到目的地，也看不到目的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不知道自己身处在路的哪个位置，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的路程在前面等着她。

　　这条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公路，就像一条正在茁壮成长的巨蟒，盘旋在大山之中，身子在不断的延伸、加长。她显然跟不上它的步调。

　　冬天日头本来就短，遇上阴雨天更是如此。夜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着大地，似乎只是躇足片刻的工夫，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长安一手撑着伞，一手往自己后背摸去，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告诫她，原来衣服已经湿了一大半。难怪一路走来，越发感到阴冷。这样一想，身后很应景的刮来一阵寒风，吹的她后背发凉，牙关打颤。

　　她从湿漉漉的背包里掏出一把手电筒，这是今天唯一的慰藉，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灯光亮起，尽管它微弱的如同夏日里的萤火虫，可还是驱走了暗夜吞噬过来的力抓。

　　光明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时候只需要一点，就能给人无穷的力量。

　　长安突然松了口气，黑暗中的那抹光束，是她的一个同伴。虽然它不会说话，不能跟她聊天解闷，但它绝对忠诚，毫不吝啬的将踏实的安全感源源传递与她。

　　她继续走着，亮光在霎时之间传来。她看见数条闪电，互相交错，出现在面前的那片天空上，照亮了半边天空，一片青山。

　　她想捂住耳朵，可是来不及了。轰隆一声巨响，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手中脱落，紧接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在头上，身体在大幅度的颤抖。体内有一股无名的恐惧在汇聚上升，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膨胀到极致快要爆炸的气球。她牙关紧咬，似乎只有这样，那抹力量才不能从四面八方钻进她体内。

　　她胆子算大，可却怕打雷，尤其是冬天的雷声。老瓦说过，隆冬里打雷，意味着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是要出大事的。她原本只是当做一句玩笑话，可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完美的验证了他那句话的可信度。

　　轰隆隆——前面一声余音还未散去，更大的巨响又席卷而来，重叠着，将恐怖的气氛营造到极致。

　　二十三年来，这是第二次。

　　“夏长安，你会遭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老天忘了你，我都不会忘，你放心，只要我在的一天，我便日日诅咒你，咒你活着过不好，死后也不安宁。”

　　嘴角有鲜血流出，一股血腥味迷漫在周遭。她突然嘤嘤哭出了声，只不过声音被暴雨雷声覆盖，连她自己都没听见。

　　她终是忍不住，声嘶力竭吼了句，“不是我干的，我说了多少次，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很快，她却听到了另外一个回应她的声音。音质饱满，像是从遥远的时空穿梭过来，不受外界丝毫干扰，就停在她面前。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在笑。她说，“姐姐你别哭，我来陪你玩呀！哈哈哈……”

　　***

　　“姐姐，给你。”长安睁开眼，车厢灯光已经亮起。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时间显示，夜里八点。这一打盹，四个小时过去了。原来是个梦，她意识逐渐复原时。看到对面坐着的小女孩，还在高举着手臂，手上紧握着一枚棒棒糖，显然是要分给她吃的。眼睛里面全是期待，期待她接受她的赠与。

　　长安没有拒绝的理由，接过糖果，看见小女孩还在看着她，她边看边比划着自己的眼角，对她说：“姐姐，你哭了。”

　　长安赶紧用手擦了擦，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珠。也不知道刚才在梦中的那副狼狈相有没有延伸到现实中。她调整下状态，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自在，摇摇手中那枚糖果，对小女孩笑笑，“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玉，我哭的时候，妈妈总给我糖果吃。我一吃糖果就忘记了哭。”小女孩说：“姐姐，你也吃，吃了就不哭了。”

　　夜里的车厢明显比白天安静许多，长安买的又是坐票。走长途的旅客能补卧票的大都去补了卧铺，眼下的这截车厢，零零散散的客人，大多都在座椅上东倒西歪的躺着，看似每个位置都有人，其实细算起来，总共没多少人的。

　　长安却觉得格外温暖，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她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阿玉，差不多六七岁的样子，头发还很细软，扎着两条细细的辫子，中间是横生的碎发，毛茸茸一片。皮肤有些偏黄，但五官长的很好，尤其那对眼睛，格外有神韵。

　　只是她的衣服好单薄，眼下已是腊月寒冬。她却只穿一件素薄的毛衣，说她穿一件，是因为毛衣针孔很大。通过那些稀疏的洞孔，长安看的到阿玉若隐若现的肚皮，那里皮肤白皙，不像脸色那般蜡黄。

　　长安越看越传神，看到最后，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看这个小女孩。她在想一个人。一个她很快就会见到，并且有可能相处一辈子的人。她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照片，但她心中却无比肯定，遇见那个人时，她一定会认出来。

　　这是传说中的宿缘，命运亲自出马，迁桥搭线，想不见都难。

　　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夏长平时，漠然对视的四目，便让她隐隐觉得，眼前那个不好相处的人，跟她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后来的一切，果然验证了她心中的想法。后来她明白，有一个词可以很贴切的形容这种状况，它叫预感。

　　“姐姐，你吃呀。”小女孩看着她，眼里重现刚才的神采。长安知道，那是期盼。

　　“好啊。”长安并不爱吃糖，尤其是在刚刚做了一场简直称得上噩梦的情况下，食欲几乎被打压到谷底。可是她还是拆起了糖纸，她不想让那个小女孩一片好意最终以失望收场。

　　“阿玉是吧，你妈妈呢？”对面的位置是双人座，长安记得四个小时之前，面前是没有人的。不过四个小时，足够经过几个站，中间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在正常不过。

　　“我妈妈……”小女孩眸光一闪，说，“她去厕所了。”
　　原来是这样。长安重新把拆开的一角用糖纸包上，从包包里翻出一包梳打饼干，递给小女孩，“礼尚往来，阿玉，给你吃。”

　　“姐姐，你不吃糖么？”小女孩没有去接饼干，仍不望自己的初衷。

　　“我吃呀。”长安把饼干赛到小女孩手上，又拾起桌上的棒棒糖，利索的剥完糖纸，递到嘴边，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嗯。”小女孩重重的点了点头。双手撕开饼干包装纸，视线至始至终都停留在长安脸上。

　　长安正把糖果往嘴里送去的时候，车厢里有几个人正拿着方便面去前面装热水，经过她这边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像是被什么碰到似地，突然往她这里撞过来，不偏不倚的打掉了她即将送上嘴里的糖果。

　　那人没有跟她道歉，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给她人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而是转身看着外面的几个人，破口大骂：“他妈的，刚才哪个王八蛋推老子的？路这么宽，是瞎了眼不成，专挨老子走的道！”

　　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满脸淡漠与不屑。

　　那人继续嚷嚷几句，见没有人搭理他，想着孤身一人，也不敢继续闯祸，只好选择息事宁人，嘴里嘀咕了句，“真是见鬼了。”便走开，至始至终，都没看长安一眼。

　　长安把掉到地上的棒棒糖捡起来，放在自己脚下自制的垃圾袋里。抬头，刚好对上小女孩的视线。小女孩眼睛有些红，长安不解，以为她是被刚才那几位乘客吓到，连着安慰，“没事的，他们都走了，你别怕。”

　　“姐姐，你不吃我的糖，我不喜欢你。”小女孩说完撒腿就跑。

　　长安跟着追了出去，走了三四步，便见她的身影消失于另外一截车厢中。火车在这个时候缓缓停下，长安还想继续往前追，却听到乘务员持着广播大喊。她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