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南柯璃梦

4、第四节

　　第二天正午，烟珞醒来时，茹茹已经从酒馆买了菜和食材回到了屋子，并且收拾打扫出了宅子里原本的饭厅，虽说破宅子依旧是破宅子，不过在拂去了蛛网和灰尘之后，还是能够看出原本的富有。

　　也不知这宅子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空有家产，却落得暴尸在外化成白骨，连给她下葬的人都没有。烟珞问过茹茹这家主人原来的事，可是茹茹只说这里住着的是个十分有钱，但是却从不出门，整天郁郁寡欢的女子。而关于她的死，就连茹茹也不知道了，好像从某天开始宅子里就再也没人来过，等她开始寻找住处发现这里时，这里就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要我说这间屋子里肯定还藏着东西，你那么有钱，就想不起来了么？”

　　烟珞摇了摇头。她没有对茹茹说起自己并不是这里主人的事，只是告诉她自己失去了记忆，所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兴许还能成为回想起来的线索。

　　“不着急，慢慢想，实在想不出来大不了每间房都探一遍，就凭夫人你的鬼力，应该是轻而易举的。”茹茹说着拿起筷子刚准备夹菜，却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

　　“你吃吧，给若尘留点。”烟珞说道。经过昨夜的尝试，她现在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将想说的话直接传递到别人脑海里。只不过这样很消耗鬼力，所以她尽量不说话，天知道说多了会不会什么时候就累昏过去。她现在是骷髅架子，如果鬼力消耗枯竭了是不是会死都不知道，她不敢贸然尝试。

　　“这样不好吧，别看我年纪不大，既然受你照顾那就是你的部下，哪有侍君都没有起床，部下就动筷子的道理。”本来以为茹茹应当会对被自己使唤不太满意（事实上昨天刚开始救人的时候就很不情愿），但是意外的她似乎很尽心尽力地维持着一个好部下的形象。

　　不过，侍君是什么……

　　“侍君是什么？”犹豫了一下，烟珞还是问道。

　　“诶？呃，夫人连这个都忘了？侍君就是你丈夫啊，因为我不知道那公子是正侍还是侧侍，所以……”

　　“停，都不是。”

　　“啊？”被打断的茹茹先是一愣，然后又突然跳了起来，“诶！他不是你丈夫！那你那么尽全力救他干嘛！况且，况且他要是还没出嫁，我们两个给他治病的时候不就全都看光了嘛！惨了惨了，总不会要我负责吧！”

　　“你想多了。”烟珞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说她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昨儿夜里和齐红越对峙时也只是为了让那蛮妇对若尘死心，至于自己是不是毁人名节……她还是无法习惯这个颠倒过来的社会。

　　“我是骷髅，你是大夫，你想多了。”烟珞强调了一下。

　　“哦……”冷静下来的茹茹才又坐下来，“那若尘公子在这里住着，没名没分以后出去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啊。”

　　“门客。”烟珞摆了摆手，要是茹茹的地盘那可能还危险点，如果是自己……谁要是觉得和骷髅呆在一起的男人还不是清白身子，那她倒也真的无话可说了。

　　茹茹嘟了嘟嘴，无奈地耸了耸肩：“也好啦，反正我可不管。”然后她坐了下来，不再顾忌地吃了起来。可是刚动了一下，马上又放下了筷子，说道：“不对，若尘公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这要是醒了咱们也不知道啊，得把饭拿过去他屋里一部分。”

　　烟珞偏过头指了指饭菜，又指了指茹茹。

　　“我可不去，刚才不都说了么公子还没出嫁我去不合适啊。我把菜分一分，还是你拿去吧。”

　　好吧，反正在茹茹看来自己就只是个骷髅架子而已，性别什么的都是其次。烟珞点了点头，看着茹茹把菜分成了两份，一份重新装进了食盒里递了过来，看起来做得很熟练的样子。

　　“妖怪等级鲜明，以前啊在修炼的地方我也是别的大妖怪的属下，只不过后来头领成仙了然后大家就散了而已。”茹茹大概是猜出了烟珞的想法，一边做一边说道。

　　“没有自立为王的想法么？”烟珞接过食盒问道，通常不是大家都争着当一方之主么，自己也没有威逼利诱茹茹，她反而是很自然的就成了自己的属下。

　　“那也得我够强才行啊。”茹茹耸了耸肩，“况且夫人很强，却没有强横的气质，反而很好相处，现在想来昨天是我先被气势吓到了，夫人自己倒是一副拜托人的态度。”

　　“我本意就是拜托你的。”

　　“可是很可怕啊，突然鬼气森森的冒出来，浑身都血淋淋的。”

　　“呃，我会注意。”

　　“没事没事，夫人昨天是着急了所以才那么招摇的，现在不是力量也收起来了吗，这样就很好啦。”茹茹笑了笑。虽说茹茹是妖怪，不过烟珞却觉得她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开朗友善。

　　“谢谢，那我去了。”说罢，烟珞起身出了屋子。

　　茹茹看着烟珞离去的背影，一边动起筷子一边很不满意小声嘀咕着。“这么强的力量却什么都不懂，都不怕我想利用你么，还谢谢……”

　　“你来了。”烟珞刚推开门，就听见若尘说道。紧接着是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她吓了一跳，赶忙走到桌千放下食盒，然后快步走到床边扶住若尘勉强支起来的身子。

　　“怎么起来了，躺着休息。”

　　感觉到脑海里有人直接对自己说话，若尘吓了一跳，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烟珞。烟珞感觉到若尘的迟疑，顿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说到底就是个鬼怪，这点烟珞心知肚明，但是若尘除了最开始见面之外，都没有在表现过任何的惊慌，也让她自己差点都忘记自己是个怪物了。

　　“我……我不是……”察觉到烟珞突然沉下去的心情若尘连忙解释道，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烟珞的骨爪，露出一副很怕伤害到她的表情。

　　烟珞看着觉得有点好笑，若尘这个人很奇特，他虽然也偶尔对自己表现地很害怕，但是更多时候却把自己当做普通人来看待，甚至有些时候还想保护自己。如果按照这个国家的想法来考虑，若尘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男子，而他却想要保护一个强势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并不强），如果不是自大那就真的只能说这个人太善良了。

　　看烟珞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若尘有些焦急地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抓着烟珞的手越来越紧。烟珞本来应该是感觉不到温度的，但是她却从若尘的手上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凉意。这种凉意让她觉得很舒服，于是她在心里轻声笑了笑，反手握了回去。在握上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男人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安心了一样放松了力气靠在她身上。

　　“你真是个怪人。”烟珞说着，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被白骨夫人这么说，小生受宠若惊。”他也笑了笑，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道，“烟珞姑娘你能说话了？”

　　烟珞点了点头，回答说：“我试了试用昨天晚上出现的那股力量，可以将我想说的话传到你脑海里。”

　　“原来是这样……”若尘一边沉思着，一边笑了笑，“和我想得不一样，我原本以为会是更成熟的声音，没想到……啊，我不是别的意思。”

　　烟珞摆了摆手，心想，如此一副骷髅的模样，身高也比起这里的女子矮了许多，若尘不把自己当老奶奶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指望他把自己当个年轻人。况且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声音是怎样的，茹茹给她形容过，感觉就是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不过声音很平静，因为是在脑海里响起，这种平静就让人觉得鬼气森森的。烟珞倒是没太在意，反正自己长得都是这副样子了，声音鬼气重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用瞎操心，你饿不饿？”烟珞轻轻颠了一下肩膀，若尘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眼睛半开半阖地，迟疑了一下才明白烟珞在说什么，于是微弱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饿还是不饿？”烟珞有些不明白。

　　“嗯，有点饿，不过不想动，我觉得我还需要再睡一下，就像是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样。”若尘说着又把身子往下沉了一点，就像要躺进烟珞怀里一样。

　　烟珞想了想，又摇了摇若尘：“吃点再睡，靠着我你也不嫌硌。”

　　若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清醒了几分，然后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烟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伸手撑起他的身子，架着一个大活人依旧让她感觉力不从心，但是有了昨夜黑雾的助力，倒是不至于摔倒。于是她慢慢悠悠地扶着若尘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努力空出一只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带。后者脸色刷的红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烟珞全神贯注的扶着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床离外屋的桌子其实很不远，但是就这么几步路，已经走得若尘满头大汗。烟珞很怕牵扯到他肩膀的伤口，所以走得格外认真，若尘看了轻声笑了笑：“你别太紧张，不是什么大伤。”

　　烟珞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不是什么大伤……不是什么大伤能半条命都丢了？虽然她心里也明白若尘只是不想让她太担心，可是没意义的逞强还不如好好地把状况告诉她，她也好考虑一下究竟应该怎么样照顾他啊。

　　终于挪到了座位上，就连骷髅状态的烟珞都觉得累了。她坐下来把椅子挪到若尘边上，从食盒里取出菜开始给他往里夹。若尘大概是，没受过这种照顾，有些手足无措的一边推辞一边尽力地吃，夹了一会儿大概烟珞自己也觉得可能过头了，就放下筷子让他自己来。后者长舒一口气，才从紧张中缓了过来。

　　“你莫要光顾着我，你也……”他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口，大概是很习惯地想要照顾人，却突然发现这句话在烟珞听起来很可能是一句挖苦。“对不起。”他紧接着又说道。

　　烟珞愣了一下，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她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倒不如说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吃东西……她有考虑过作为一个骷髅她是不是也需要吸食一些什么阳气啊之类的东西，不过思来想去觉得别扭，再者她发现就算不吃东西也没感觉到身子虚，便没在意。就连昨夜消耗了那么多的鬼力，也在睡醒了以后就没有疲惫感了。或许多多少少还是会消耗的吧，不过此刻她倒并不太在意自己力量的消耗。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动用力量的地方，昨夜那种情况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她不太相信自己都那么威胁那个齐红越，她还敢过来打若尘的主意。

　　见烟珞没有说话，若尘只好有自己慢慢地吃了起来，他也很怕牵扯到伤口，动筷子的时候很是小心，可即便如此，还是经常露出扯到伤口的表情。烟珞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按回了桌子上，然后自己起身开始夹菜。若尘知道自己不好拒绝，但是说实话这么让人照顾着他很不习惯，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他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他能够很自然地把烟珞当成一个女子来看待，明明怎么看对方都是一具骷髅。他不是胆大包天，会行走的骷髅谁都会害怕，但是烟珞给他的感觉很奇特，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久别多年的故乡。

　　“你本不必为我如此。”终于还是想了一下，若尘说道。

　　烟珞停住了手，看了看若尘，然后坐下示意他接着说。

　　“我本来就与姑娘非亲非故，但是姑娘救了我很多次，你本不必为我这个刚认识几天的人做到这个地步，生死有命，我……”

　　“人还活着，说什么丧气话，你是这辈子和自己的命结了仇么？”烟珞莫名地就觉得一股火气涌了上来，她很讨厌别人在她面前轻易谈论生死，尤其是透露出一种死了也无所谓的样子。

　　若尘被她说的一时语塞，他本来就不是个乐观的人，努力挣扎了许多年，看过了许多生死，他本以为自己对自己的命已经看开了，不会再无谓地执着了的时候，烟珞却突然出现了，告诉他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得残忍而且令人气愤。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拖着一副孱弱的身子，受着不相干的人的照顾。他知道烟珞很善良，所以他更不想拖累于她……

　　“你何苦那么悲观，你是砍了头还是被剜了心，肩膀上被砍了一刀而已，搞得像是拖着我生离死别一样，我给你夹个菜难道就能把我害死不成？生而为人有多不容易，多少孤魂野鬼挤破头都跳不进的轮回井，你进去了，却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么！你……咳咳……”一口气说了相当长的句子，烟珞感觉自己突然一下力量又开始涨了出来，大概是太激动了吧，她看到自己周身又开始笼罩着黑色的雾气。

　　“烟珞姑娘！我，我不说了……你别吓我……”若尘急忙站起身来想扶，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摔了下去。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都没有感觉到摔痛的感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黑色雾气上，烟珞接住了他，两只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若尘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害怕这个时候的烟珞，周身围绕着雾气的她看起来离自己好远好远，本来安心的气息也都变成冷冰冰的……他一想到自己是自作自受，就算是对方讨厌他也是很正常的，便觉得心里有些苦涩。他有点想哭，但是却又不能让自己哭出来。

　　烟珞看着眼眶有些发红的男人，怒气消了大半，说实话她还是不习惯男人表现得这么柔弱，不过没办法，这里毕竟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她叹了口气，收起了周身的雾气，把人扶了起来。

　　“吃饱了吗？”她问道。若尘点了点头。

　　“那我扶你去休息。”不再说多余的话，烟珞扶着若尘重新躺了下来，后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咬着唇看着烟珞离开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