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南柯璃梦

16、第一节

　　齐家的事情平息，已经有月余了。有齐红越本人的指正，再加上齐正俞的尸身消失，这次事件以家族矛盾，齐正俞痴迷邪术而结案。凝寒在山洞做了整整三天的布置才把冤魂都送走。其实这种事情应该找佛门的人来做会快很多，但是凝寒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因为烟珞随口拜托了一句，他就真的老老实实做了。

　　也许是黑无常的威慑力太大，他自己也不清楚。

　　“阎家”因为救了齐家大小姐，顺利地从齐红越死敌的白骨夫人的“阴影”下脱离了出来。甚至齐家还放出了与阎家小姐交好的虚假消息。

　　烟珞不知道齐红越此举是为了报恩还是趁机想要和她搞好关系，反正无论是哪种目的，现阶段齐红越的举动倒真是帮了她一个不小的忙。近日来在“阎府”门外晃荡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这应该都是齐家烟雾弹的功劳。

　　烟珞回到宅子里以后，又狠狠的散了几天的架，比第一次要严重很多，以至于若尘好容易养得红润许多的面色又变回了苍白如纸，生怕她真的变不回来，以后只能以骷髅头示人。

　　若尘大概是因为齐家的关系，总觉得又是自己把烟珞害成这样的。烟珞有些无奈，若尘性子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整个人透着一股出尘的气息，只不过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压迫，再加上后来齐红越的闹腾，硬是把个出尘的仙人逼成了如此悲观的性格，还总喜欢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同样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还有白令，虽说他怪罪自己怪罪的还算是名正言顺。毕竟若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全部能力，烟珞也不至于被逼到拽出自己的无常体来对敌。

　　宅子里的低气压持续了月余，看着这两个人，有时候连茹茹都会觉得是不是这件事儿该怪她。她要是多下下功夫，说不定就能知道些什么，也不枉费她在黎城边住了几十年。或者她要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大妖怪，说不定还能帮帮烟珞……

　　虽然这个想法说出来以后，就连一向平淡的若尘都是呆愣住了，白令显得十分愧疚，而烟珞……则是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看三个人，顶着骷髅头飞走了。之后三人一致觉得，这种自责成瘾的心情太过丢人，要不得。于是等到烟珞重组了骷髅架子以后，宅子内总算是恢复了之前的氛围。

　　而烟珞也很庆幸自己不需要过多浪费时间在“安抚军心”上。在消除了齐家，确保了立足之地以后，她手头还有几个大麻烦需要赶紧解决。

　　第一件当务之急，就是索魂链。黑无常烟珞曾经对白令说过，西南方向有索魂链的感应，只是烟珞无常体消失并且昏厥之后，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曾经有说过这件事。她现在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不光是力量，还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事实上，烟珞对整个齐正俞事件最后的记忆，就是她看着鬼婴吞食了自己父亲的头颅。凭这种状态的她，实在是无法做出像当时一样的感应，所以烟珞决定在宅子里修养几日，就马上出发去西南方向沿路探查。

　　第二件事，是齐正俞手中的阴玉。当日打败鬼婴后，烟珞就将阴玉取走自己佩戴了，这阴玉不知是何材质所铸，对阴气鬼力有极强的亲和力，烟珞将它戴在身上以后，感觉四溢的力量可以被灌入阴玉之中，需要使用时也可以从中抽取，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浪费。不过这等宝物为何会出现在齐正俞一个普通人类手中？烟珞直觉自己似乎已经触碰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但因为太过冰山一角，让人完全理不出头绪。

　　第三件事，是阴玉中的玖幽之魂。如今玖幽的魂魄困于阴玉不得出，虽然在烟珞灌注力量时可以匆匆显现，却依旧衰弱。先不谈如何恢复玖幽的身体，就算要温养好他的魂魄，也需要时日……若能寻得养魂的灵丹秘法，或许可以加快速度，但是灵丹秘法并不好找，烟珞也确实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帮他找药。所以此事便先搁置了。玖笙为了哥哥干脆加入烟珞麾下住进了宅子，和白令一起担任警戒的工作。

　　第四件事倒不是什么大事了，烟珞反而觉得可以优先处理。三天前，玖笙报告说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宅子外偷看。本来被看得多了，烟珞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紧接着若尘夜里听到响动，白令也觉得有活物穿过了自己布置的结界，只不过可惜没有抓住。后来玖笙又发现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宅子外面，直到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

　　而现在，烟珞坐在夜风习习的房顶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远处偷偷摸摸翻墙进来，却不知道已经被看光了全过程的男子。借着月光，烟珞可以看清来人的面目。男人身着一身褐色短打，头发紧紧地箍在脑后发冠里，身上没有佩戴兵器，刀刻一般深邃英俊的五官，看起来英气十足。

　　她本来是打算一看到人就立刻抓住他的，却没想到来人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甚至在自己舒展鬼力去触碰的时候，还会被阻隔。难怪白令虽然利用结界发现了他，却三次都没将来人抓住。

　　烟珞估计来人身上应当是带着什么秘宝，但是可以屏蔽鬼力，还散发出阴气的宝物……烟珞不由得想起了从齐正俞手中拿到的那块阴玉，虽说力量不同，可却都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东西。

　　烟珞只是一个走神，就发现来人消失在了院子里，心下一惊，她还记得最后看见那男子的方向，是往那个充满着阴气的废屋子去的。那间屋子在修缮的时候被烟珞搁置了，她并不想挪动那些书籍画册刀兵武器，更不愿意破坏那神秘的返魂咒。

　　这男子似乎对院子非常的熟悉，等烟珞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到屋门口了。男子停在屋子门口，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一样，表情凝重。烟珞犹豫了一下，驱动阴气化成一股阴风，卷向男子，卷起了周围的尘沙让他暂时无法看清东西，然后快步穿过男子身边，打开屋门坐到了屋中的椅子上。

　　阴风停下之后，男子看到大开的屋门和森寒的白骨，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烟珞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她已经可以认定，这个男子必定认识骷髅的主人，说不定关系还很亲密。他知晓这废园主人的屋子是这一间……他还知晓此刻废园的主人应当已经死去了。

　　不错，这个男子脸色虽然苍白，但却没有出声叫喊，也没有转身逃走，显然是知道自己会见到一具尸体的，只是他没想到他刻意来找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

　　若是这个时候白骨出声，会不会真的吓到他呢？烟珞想了想，却还是端坐在屋中没有移动。

　　男子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没有蒙面的脸上露出无比哀伤的表情。他快步走进屋子里，伸手想要碰碰白骨，却又犹豫着缩回了手去。他退后一步，浑然不觉自己正被烟珞看着的男子，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沈傲该死，未能护得主人周全。”

　　沈傲？是这男子的名字吗？这废园的主人果然是有身份的人物，只是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又是中毒又是中剑，还被不知什么人当做了载体束缚自己。

　　　“沈傲迟迟未归，竟不知主人何时身陨……主人若是恨，便将我的性命拿去吧。”沈傲如此说着，居然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就像等着人提刀砍头一般。

　　莫非，废园闹鬼的事，他也知道？烟珞想套出更多的情报，看来不得不冒险演一出戏了。她缓缓的站起身子，做出一副不能灵活移动的样子，骨头相互碰撞，在漆黑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嘎吱作响的声音。

　　沈傲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喉咙被烟珞卡在手中，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烟珞用阴风在下面拖着沈傲的身子，故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实际上这幅骷髅因为没有肌肉和神经，要真的靠力量抬起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卡着沈傲的下巴，却没有收紧，正好让他还有办法说话。

　　“主……人……”痛苦的声音传来，烟珞惊讶的发现身体居然有些不受控制，并不源于自己的一丝怅然在心中生长，让她差点失手将沈傲甩了出去。

　　这具骷髅，难道还残留着自己的意志吗？

　　　“主人为何……不……动手？”察觉到了烟珞的犹豫，沈傲的脸上居然带出几分苦笑，落在烟珞眼里更是让她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又增添了几分恼怒。

　　她抬起手将沈傲甩了出去，沈傲撞在门上，掀倒了破旧的屋门，动静之大将睡梦中的众人直接惊醒了。

　　第一个赶来的是白令，哭丧棒直指沈傲面门，带起一片孤魂尖啸。

　　第二个赶来的是茹茹，峨眉刺护在沈傲身前，明明是金属和木头的碰撞，却带出一阵金铁之声。

　　第三个赶来的玖笙被两人的杀伐气息震住，收起双翼完全不敢上前。

　　“你干什么！”白令一脸怒容收了哭丧棒喝道。鬼差兵刃不是凡俗妖邪可挡，只这一下，茹茹便被震出一口鲜血，可她不闪不避，妖力全速运转将包围她和沈傲的鬼力全部冲散，然后便倒在地上，浑身痛苦的颤抖着。

　　“休要再拿哭丧棒指着凡人。”沈傲撞上门的时候，烟珞已经稳定了情绪，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快，她没来得及插手，好在白令还顾及茹茹性命，不然凭她的妖力，恐怕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对于最先被指责的是自己一事，白令倒不是很在意，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便退到了烟珞身后。他方才心急确实下了狠手，杀人对他来说或许没什么，但是此刻白令不再是白无常而是一缕孤魂，杀业积攒，很可能会诱他入了魔道。

　　“谢夫人不杀之恩。”茹茹知道沈傲的命是保住了，艰难地爬起来想要跪，却被一股阴风又压着趴到了地上。

　　“养你的伤，我还没说要放了他。”

　　闻言，茹茹怔了一下，虚弱地笑了笑却没再起身。

　　“……你，你不是主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的沈傲竟是第一个看向了烟珞。

　　“不是。”她干脆的回答。

　　“那你为何？！”沈傲一脸怒意地盯着烟珞，却在触到她空洞的眼窝的时候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他下意识的想向后退，撇到躺在地下的茹茹，却又不动了。

　　虽然不退了，可是身体还在颤抖着。

　　难道……其实他怕鬼？看沈傲的反应，烟珞忽然觉得方才心中郁结散了大半。沈傲这个人太好懂，最初看到主人亡骸的愧疚，欲追随而去的决绝，被主人亡灵威胁生命时的释然，意识到自己面前是其他鬼怪的恐惧，甚至于因为茹茹保护了他便撑着不逃跑的勇气……甚至让烟珞稍稍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

　　“我叫烟珞，冒充你的主人只是想套话罢了。我本是一缕孤魂，不知因何被咒术束缚在了你主人亡骸之上，鸠占鹊巢抢了宅子是无奈为之，也不寻求你的体谅。你主人的事我一概不知，从你口中套话也是为了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副样子，或许能找到束缚我的缘由。”既然不打算杀人灭口，烟珞大方的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了沈傲。

　　沈傲一时没接上话，大概是没料想到鬼魂居然如此坦诚好说话。

　　烟珞也不着急，等他消化了自己话中的信息，才接着开口道：“你主人是何人，有什么仇家，对这宅子你知道多少，你又是什么人……能说的，就说给我听。”

　　“主人是……不便相告。主人的仇家势大，我也不知你的事是否与其有关，仇家的事也不能说。宅子主人只领我看过一次，我也不太清楚……”

　　“结果什么都不能说么？”白令皱了皱眉头，不满情绪显而易见。

　　烟珞叹了口气，想必其中牵连对于沈傲来说确实是大事吧，不然他也不该一不言报仇二不寻找缘由，只欲赴死报效自己主人了。

　　“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诶？”烟珞好说话的似乎有些过分，沈傲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却还是开口说道，“我叫沈傲，本来是主人的侍卫，后来十六岁的时候主人让我去参军……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的校尉。”

　　“……你当值几年了？”

　　“十二年。”

　　“可曾从你主人手中得到过什么赠物？”

　　“不曾。”

　　烟珞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茹茹，又看了看沈傲，如果此刻她有血有肉的话，一定是皱着眉头的。

　　“你走吧，不过以后别再随意靠近这宅子了，你主人已经身死，现在这里，是我白骨夫人之地。”

　　沈傲瞪大了眼睛确认烟珞是不是说真的，见后者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才慌张地爬了起来，刚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说道：“这位姑娘……”

　　“茹茹是我的部下，我不会伤她。”打断了沈傲的话，烟珞直接做出了送客的手势，而沈傲也没再坚持，转身飞也似的跑出了宅子。

　　“大小姐，你就这么放他走了？”白令虽然心里还是不愿，终是上前一步扶起茹茹，问道。

　　“罢了，沈傲此人情绪外露看似浅显好懂，军职和年龄却都是骗人的，而且他的眼睛，过于清亮了。”烟珞笑了笑，摇了摇头。

　　“大小姐的意思是……”

　　“他或许没料到这里不是他主人，却编了一套若是遇见了别人用的说辞。这个人或许……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多。”

　　“那大小姐为何？”白令不解的问道。

　　“当务之急是索魂链。”烟珞说罢，转身离开。她没有告诉白令关于沈傲带着的法宝，直觉告诉她，这中间牵扯着太大太深的秘密，而现在的她，是完全没有能力去对抗这个秘密的。

　　既然没有能力，那就提升能力……烟珞默默计划了一下路线，决定即刻出发寻找索魂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