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南柯璃梦

15、第八节

　　玖幽为玖笙挡下了骨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烟珞挡下了招数。诚然，骨箭穿心而过她也不一定会死，但是受伤是在所难免的……烟珞不喜欢承情受恩，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她的气息沉了下来，张狂的阴气依旧飘荡在四周，但是却突然变得安静，就像是孕育着暴风雨一般。

　　“想杀我？”她在心里冷嘲了一句，回过身向着黑暗中急速奔去。

　　感觉烟珞沉入冰点的气息，白令低下头叹了口气。“大小姐是真的生气了，守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她刚才打那么吃力，一个人行么？”凝寒有些吃不准自己该不该去帮忙，去了，听刚才烟珞的语气绝对会更激怒她，但要是不去，万一烟珞打不过……

　　“道长无须担心，盛怒之下，那个人便是真正的地狱恶鬼，就算是再来几只婴灵插手，胜负也毫无悬念。”只是遗憾烟珞的力量如今降到了一定层次，否则就算是成百只厉鬼的鬼潮，她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为何我感觉你说她是恶鬼，语气反而像是在夸她？”凝寒理解不了鬼的思想，不过还是接受了白令的建议留了下来。

　　玖笙怀抱着还有一口气的玖幽，怔怔地盯着伤口。白令看了看，有些不忍心地小声问道：“道长可有办法暂时吊住玖幽的性命？”

　　“有是有，可我为什么要去帮助一只妖啊！”凝寒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取出符咒来贴在了玖幽身上，然后嘴里默念了几句口诀。

　　玖笙先是一个紧张，随后看到玖幽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勉强定了心。“谢谢……”她小声地说道。

　　凝寒没有回话，他毕竟是修道中人，救助妖类本是不该。在他心里，妖魔都是穷凶极恶阴险狡诈的，可齐正俞的举动却让他迷茫。妖，是不是都该死，人，又是不是都该活呢……

　　“其实世间正邪善恶，本就没有那么清楚。”白令毕竟是死了几百年的鬼，一眼就看出凝寒在犹豫什么。

　　凝寒侧过头看着白令，良久，才发问道：“你是鬼差白无常，司掌的应该是引渡鬼魂回阴间吧，为什么会跟在一个女鬼身边，还对她那么恭敬？”

　　“这件事情，恕白令无法告知，大小姐并非寻常的鬼怪……不过，我希望道长能够相信大小姐是没有恶意的。”

　　“我不能相信一具可以活动的白骨，天下妖精鬼怪皆是为了害人伤人，就算今日她做的是好事，可到底是为了帮助妖类……不提了，过了今天，如果我发现她作恶，我绝不留情。”白令深知多年的世界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过来的，也没有太执着，说到底，今日的事过去之后，他可是一点都不希望烟珞再和凝寒有任何瓜葛了。这道士看起来虽然年纪小，可是手段很不简单，应该牵扯到这个世界的修仙大派。烟珞和他的身份特殊，如果可以，还是不要去淌这趟混水了。

　　此刻的烟珞，已经追着齐正俞走到了山洞的深处，出乎她意料的是，山洞深处被布置成了一间女子的闺房，即便火光昏暗，也能看出家具和被褥都是上等……这里，或许是齐正俞为自己女儿准备的房间吧。只不过饶是如此华贵的房间，也在浓郁的阴气之下变了几分味道。齐正俞此刻正站在床榻旁边，手里还牢牢抓着那块附着婴灵的玉，床榻上躺着一个让她十分熟悉的人--齐红越。

　　“你无处可逃了。”烟珞几乎是在看到齐正俞的瞬间就已经出手，她向前踏出一步，借着惯性伸手抓去。她的小臂以下瞬间消失，然后放大了几倍的骨爪从周身的黑雾中伸出，朝着齐正俞呼啸过去。

　　“砰！”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骨爪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半空中，反馈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心中也是骇然。这明明只是个人类，居然有办法挡住她的攻击？

　　旋即她便知道这根本不是齐正俞的手笔，因为后者看上去也是一脸劫后余生的骇然。而此刻，她并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终是发生了。齐正俞手里的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的绿光，光芒强到连烟珞都想要移开视线，要知道她可是没有眼睛的。而绿光消散之后，齐正俞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青绿，双眼是两个黑洞，嘴里还在滴着鲜血的半透明婴孩。

　　居然……已经恶灵化到了如此地步么。

　　“哇----！”那鬼婴只一声啼哭，烟珞就感觉脚下的地面都有些发颤。换做是别的地方，一只恶灵她并不放在心上，可这山洞本就是养育了鬼婴的地方，也会最大限度的压制自己而提升鬼婴的威力。

　　其实她至今为止都没真正回忆起什么杀招，她可以用身边的黑雾变换各种形象，那黑雾是她鬼力的具限，也是相当大的威能。只不过对面的鬼婴也可以操纵阴气来对抗。同时她可以散开身体的骨架来攻击敌人，可收效就如刚才所见并不高。如果是纯拼鬼力的消耗战，在对方的大本营里她真不一定打得起。

　　不过显然，这才有趣。烟珞自己都很惊讶，在这种时候她反而觉得兴奋，想到要动手狩猎恶鬼，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存在的血液在不断地翻涌。

　　下一个瞬间，骷髅炸裂，浑身的骨架在黑雾的牵引下，开始猛烈的撞击鬼婴的护罩，反馈回来的疼痛不小，可她此时却都忽略了。孤零零的骷髅头漂浮在空中，如果此刻有别人看着她的骷髅头，会很惊讶自己居然感觉一颗头骨在笑。

　　“哇----！”显然，烟珞的攻击让鬼婴开始恼羞成怒了，恶灵大多难缠，鬼婴却是相当纯粹的力量强大。它们还没有任何为人的知识，所以不懂得任何策略和战术，只有生存的本能：活下去，和杀死不让自己活下去的人。

　　“咯咯咯咯！”烟珞将鬼力全开，甚至于没有功夫去在别人的脑海里组织话语。一个骷髅头看着自己发笑，这一幕齐正俞看得有些心惊，但毕竟杀了那么多人，又囚禁了那么多灵魂，他反倒很相信鬼婴不会输给烟珞。

　　“你是不可能在这里杀死她的，我的女儿会回来，她会……啊！”兴奋中的齐正俞惊愕的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根肋骨。

　　“聒噪。”他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烟珞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紧接着就跪了下去，双目圆睁地倒在了地上。

　　“你为何不救他？”这一句，是直接对着那鬼婴说的。虽然鬼婴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化鬼如此彻底，必定是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烟珞不相信对方听不懂她说话。

　　“哇--！哇--！哇--！”鬼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一双黑洞眼死死地盯着她，阴气的护罩突然变为了攻击向烟珞压了过来，后者只好撑起黑雾抵挡。

　　趁着烟珞抵挡的功夫，鬼婴爬到了齐正俞的脖子上。烟珞心想要遭，不过她此刻没有办法分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鬼婴突然张开大嘴，那嘴几乎将鬼婴的脑袋从中间劈开，然后，朝着齐正俞的头颅狠狠的咬了下去。血混着脑浆瞬间喷涌出来，而鬼婴对此丝毫没有在意，啃食着他的头颅就好像是在吃点心一般。

　　烟珞本身，是杀不死人的。但是因为她的攻击昏迷之后，被啃食了脑袋的齐正俞，却是绝对不会再复活了。

　　出奇的，她居然没有任何想要呕吐的欲望，要知道眼前的场景足够一个正常人吐掉三天份的饭。黑雾集中一点，冲散了压过来的阴气护罩，然后所有的骨骼都回到了骷髅头的下面重组。

　　她虽然杀不了人，可她杀的了鬼。即使没有实践过，她也确信这一点。冰冷的骷髅上，开始变化出淡淡的虚影。半透明的黑色长袍被阴风吹地猎猎作响，接着从衣袖中，略带苍白的手臂可以看到里面包着的骨骼。属于少女的脸庞冰冷地注视着婴灵，而在及腰的青丝上，戴着一顶长长的乌帽。

　　“无常体，现。”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回荡在耳边，而是实打实地，落在了山洞里，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霎时间传遍了山洞的整个角落。

　　即便是远在通道对面的白令等人，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就在烟珞开口的一瞬间，白令忽然无法抑制地跪倒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了？”凝寒立刻就明白周围的杀伐气息一定和烟珞脱不了干系，但他刚想追进通道，却发现白令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上隐约能看到白色的高帽。

　　“无……无常体……”白令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

　　“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你怎么要现出真身了？”凝寒赶忙上去再次扶住白令。

　　“大小姐……现身，她若是要战，属下……又怎能，不予以响应……”其实白令当下是十分痛苦的，烟珞是阴军真正的统帅，当她现出无常体的时候，所有鬼差都会被那股力量牵引从而现出真身，他的力量及其虚弱，几乎是被强迫着将自己的无常体扯了出来……灵魂简直是苦不堪言。

　　“属下？什么意思？你……”凝寒还想问话，却在看到白令痛苦的表情后终究是忍了回去。

　　山洞内部，黑白无常同时现身，鬼婴终于是感觉到了恐惧，它放弃了啃食了一半的头颅，开始疯狂的哭叫，阴风化作刀刃铺天盖地地朝着烟珞卷来，却没有一刀落到她身上。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的厉鬼冤魂。”烟珞缓缓地开口，“胆敢在鬼差面前害人的，不问缘由，可以直接诛杀。”

　　她抬起右手，黑雾凝实成锁链，在阴风中毫不受阻地牢牢抓住了鬼婴的身体，后者虽然哭叫挣扎，却是完全无法挣脱。重现黑无常真身的烟珞，与刚才枯骨状态的她，实力天翻地覆。

　　“索魂链丢失，对你，或许是幸事。”黑雾化成的锁链不断收缩，嵌进了鬼婴的皮肤里，青绿的皮肤不断被挤压，婴灵的哀嚎也终于上升到了极点，下一个瞬间，一切归于寂静。鬼婴半虚的身体被锁链生生地绞碎，血和尸块落在地上，发出强烈的腐尸的臭气，紧接着，燃起青绿色的鬼火。

　　燃魂之咒，多用于恶鬼的刑罚，全力燃烧的话，可以将三魂七魄全部都化作灰烬。世人大多都只知道，殊不知魂飞魄散，从来都是对于恶鬼最仁慈的惩治，在没有了索魂链的现在，鬼婴无法被拘入地狱，只有湮灭一条路，却也是少受了很多苦。

　　烟珞捡起掉在火中的碎玉，又用黑雾卷起了床榻上的齐红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小姐……”前方传来白令的声音，她此刻已经回到了第一个洞内。虚幻的无常体还没有消失，因而白令也是维持着白无常的姿态。

　　烟珞没有回答，她缓步走到了玖幽的躯体前，后者已经几乎没有呼吸了。她将拾来的碎玉卧在手里，嘴里呢喃着听不懂的咒语，不一会儿，碎玉重新开始发出光亮，而玖幽的呼吸，终于彻底的消失了。

　　“哥哥？！”玖笙慌乱地看着烟珞。

　　“在这玉中，能保他魂魄不灭，如要重现，尚需时日。”说完，她将玉放在了玖幽胸口，回过头来看向凝寒和白令。

　　白令在见到烟珞的瞬间已经跪了下去。虽然黑白无常在传闻里多是齐名，但温和的白无常与狠戾的黑无常相比，大多实力要低。更不用说现今的黑无常是阴君的直系，鬼界之尊的血脉和他一个普通的鬼灵，实在是差了太多。

　　“索魂链丢失，事关重大，此去西南，有强烈感应。等力量恢复，我会亲自去探查。白令，你冒昧行事，失了鬼差身份，堕回凶灵，本该严惩。”烟珞稍稍顿了顿，俯下身子将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但我丢失邢器在先，论罪在你之上，回去以后，父王那边由我来领罚，你且全力助我脱出此地。如今我极度虚弱，无常体难以维系，很快就会陷入昏厥，恐怕醒后记忆仍会消失，之后就靠你了。”说完这段话，烟珞的身体已经是摇摇欲坠，透明的无常真身也几乎消散地看不见了。

　　“齐正俞已死，鬼婴不复存在，此处盘踞的阴鬼怨灵，若道长怜悯，便净化了吧。”烟珞又对凝寒说道，后者僵硬地点了点头。就在烟珞看向他的一瞬间，力量的悬殊让他感觉自己完全无法违背。他没有再去质疑烟珞的身份，如此凝实骇人的鬼力，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得到凝寒的点头，她微微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倒了下去。白令赶忙扶住她的身体，又提议众人速速离开此地。

　　凝寒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山洞回到黎城的，他满脑子都只有烟珞最后的笑容和那声道谢……他震惊于那不讲理的骷髅居然是鬼差的统帅之一的黑无常鬼，同时，也震惊于如此强大的黑无常，竟是，竟是一个看起来更似男子的孱弱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