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道缘由 隐前案 ...
-
良久,才听到秦非微微一叹,放轻语气问道:“可是府中…有人在乱嚼舌根?”
这女婴乃是温琦带来的,府上众人无一人知晓其来历,尹沅刚来时的那一阵,也有些爱说闲话的,暗地里猜测那尹沅乃是秦非的私生女,但哪有亲生小女不随己姓,倒撞个天名的道理,时间久了,也就不再谈论了。秦非之所以有此一问,也不过是因为当时为了治疗尹沅身上的残毒,免不了要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倒不免惹人非议。
“也不是。”尹沅心情有些低落,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她伸手拿过桌上一旁的黄杨木雕的的一个大杯,道:“月前,我去阿爹那,见了这酒杯,打眼一看,便觉得雕工也好,样式也小巧精致,就巴巴的讨了来,但真等自己要用,却忽然觉得此物颇是不合用,那雕工虽好,握在手里,却不如瓷杯滑润,样式小巧,却也盛不了多少东西,左不过是用来饮酒的物件,放在我这女童这儿,倒是不合时宜的很,我渐渐清楚了,也就不那么喜爱它了。”
秦非听她如此说,心下已明了两三分,便有些心疼,到也不好说破,就只假作不知,温语劝解道,“元宝,好好的说这话做什么,若不喜欢了,扔了便是,阿爹在给你寻摸些好的…”
那尹沅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的往下说:“有很多事情……我记得很多事情…我娘生我时…不是个活人……是温姨抱着我来见阿爹……阿爹…阿爹替我治病……那些…那些黑影…府上皆说我聪明……口齿伶俐……便是大哥哥小时也不及我……可我……可我好像原先就知道……就知道该怎样去做…如何我……我究竟是…”
秦非听得一愣,正待劝解,却见尹沅猛地一抽鼻涕,眼圈一红,却不想让人看见,两手捧碗喝下一大口汤,却吞咽不及,咳了几声,道“若不止那些呢……我记得一种火红的辣果,比这碗中的黑胡椒更为香辣鲜香……我记得我坐过一种铁制的巨马,转眼间,就可到达百步之遥……我记得我穿过一些奇特薄软的衣裳,盛夏里女子也可露出臂膀……孙夫子说我习字缓慢……但我所记得是一些更为简便的笔画……但……阿爹……我不过五岁……未曾下过山……哪能见过那等光怪陆离的世界…我……我究竟是…还是…”
若是再过上几年,尹沅在想起的事情再多些,便会知晓,在那个世界,对她这种情况早已经有了颇为清楚的定义,又根据情况分成魂穿,身穿,混合穿,古穿今,今穿古等诸多类型,而结合她的情况不过是属于其中之一罢了,也就自然不会太过惊慌,但此时她不过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幼童,贸贸然忽然多了如此多不同寻常的记忆,怎会不有所惊慌,秦非待她视若己出,她一时彷徨之下,能够倾述的也不过秦非一人,也就不免对早慧二字如此敏感了。
秦非听了此话,心驰电转之间,心内便有了计较,元宝日日陪在自己身边,若有那等邪魔外道想要打些主意,必无可能,左不过是些还魂的离奇故事,又或者前些年用的一些聚魂的法子有了些其他的影响,又或是……又或是温琦所料之事竟成了真,一时竟有些倒觉得心头包了一团火,想着要再问上几句,但看他那小女哭哭啼啼的样子,反倒有些不忍,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不说是人,便是个物件儿也有了些情分,那里舍得迫她,一时拳拳爱女之心涌上心头,不由得将原来的心思尽皆都放下了。
这里坐着的是他从小养着的小女,不管她以前是谁,又或者忽然多了些什么,难道就有半分分别不成,倒惹得他小女这般忧虑,还不敢明说,反倒用那杯子来比,心里不由得很是自责,他也不明说,反倒学着尹沅的法子,用手边的瓷勺舀了一小勺那古董锅内的浓汤放在杯内,又朝内加了半分的蒜末胡椒之类的调料,道:“既爱着这杯子,又用了这许多年,早就把它放在心里,里面装了些什么又有何要紧,即便是杯子碎了,又用来作了旁的东西,又有何关系,哪有不爱的。”
尹沅一呆,眼圈也不红了,只呆愣着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听懂了秦非的意思,那里想得到这困扰她多时的困境竟被秦非四两拨千斤似得给解了,不由得发愣,露出些呆态。秦非伸开手,将她揽在怀里,调整好方向,让她坐的更舒服,以指作梳梳理着她的头发,有意宽慰她,“我女何须如此忧虑…似这般事…旁人或许闻说未闻,这府上却有许多…”说着就低下头,附耳将府上众鬼之事一一告诉她,
见尹沅更是一脸呆样,满眼不相信的样子,秦非又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莫没发现府上众人鲜少生病?”这边说着,秦非一脸肉痛的样子从袖里摸出三个瓷娃娃,其中的两个穿着一身男子惯常穿的藏青直裰,一人微胖,一人则较为纤细,另一个着一身鲜红的绣夹裙,身材袅娜,该是个女子,之所以这般说,乃是因为这三个娃娃尽皆没有头,故而无法完全确定瓷人的性别。
尹沅‘曾’见过一些穿着光鲜的无头假人,摆在一些绸缎成衣铺子里,是以并无很重的恐惧情绪,联想阿爹刚刚的话,猜测道:“这是昨天将我们困在屋内的那些…”
秦非一本正经的点头,赞道,“我女聪慧。”又在尹沅头上揪下一根长头发,分成三段,虚虚的在那三个瓷人颈上一系,然后倒手递给尹沅,“给你的。”
等尹沅接过看时,哪有什么头发,每个人的颈上倒都多了一圈黑色的项圈,若不问头颅,倒是颇为憨态可掬,她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看着,然后就风风火火的收起来了,一副敝帚自珍的守财奴样,大有一副阿爹既然给我了,就不能再拿回去的吝啬样,秦非见她面带狡黠,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细细的将口诀和一些禁忌尽皆告诉与她。
已快要入夜了,那雨越发大了,下的倾盆一般,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敲打着房顶。
后苑柴房里封飏和元潜一人一边的跪着,旁边堆着一垛垛码放整齐的柴草,柴草易燃,屋内并未添置灯具,加上天晚又逢大雨,屋内就更是昏暗,已是深秋,本就阴凉,又恰逢大雨,就更添了些凉意,那地上所铺的青石板就更是冷的刺骨,好似冰块。封飏虽然体态丰腴一些,格外抗冻些,但却是个泼皮破落户,半点不愿吃亏的,这时虽然也老老实实的跪着,但仔细一看,便可发现,他身旁那片柴草就如一大片白菜地,被他这头野山猪拱了一大片,露出一大块磕碜的大洞,而那抽出来的稻草之类则被这封小郎细细密密的铺在膝下,极大地阻隔了地下的寒气,而那元潜却颇为自持,一丝不苟的在一旁陪跪。
这胖墩跪着却也不消停,从嘴里一刻不停,“以前看那些话本,那书生若犯了什么错,一律都是跪祠堂,只有那等剪径的强人才被人困了放在柴房里,等着日后送官,哎,师兄,你说,我们府里怎的连个祠堂也没有?”
元潜许是嫌他烦了,只低着头,也不理会他。
这时忽然听到敦敦的敲门声,在噼啪的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那封飏却听见了,忙着住了嘴,双手飞快的将膝下的稻草赶到一边,又听到咯吱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嗖嗖的冷风夹杂着浓重的水腥气扑的刮了进来,倒弄得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封飏扭头去看,便见一盏浅青色的八宝琉璃灯盏晃晃悠悠的进来了,不由得心里一喜,拍手笑道:“哎,救星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屋外闪过一个人来,小心的将手里的灯笼放在门脚语带调侃,“偏你眼看的真,怎知一定是我。”
“那天水碧的骚包灯笼,合府哪有第二把————哎,我说元小宝,你这可就不对了,我们哥两个在这里跪着,你不来陪着也就罢了,瞧这笑模样,嘴叉子咧得……哎,别走啊,先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我这都饿一天了…”
尹沅刚解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得舒爽,便觉得封小二这张臭脸也比往常顺眼了许多,也不理会他,倒走到一边,弯腰小心的把元潜扶起来,在一旁的柴草垛坐了,用手摸摸他的膝盖,只觉得冰凉,忙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拿下最上面的一层,从里面拿出一个成人掌心大的包着绸缎套子的手炉,递给元潜,让他暖暖。
元潜道声多谢,这才接过,放在膝上,眉眼间露出些许满足的神色,显然很是舒适。那厢,封飏却腆着脸巴巴的靠过来也要手炉,尹沅就作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冷笑道:“真当我是瞎子,想要炉子,也得先把你边上那堆柴草给清干净了,向来您那膝盖可暖和的紧吧,哪用得着这炉子。”
封飏就一手指着地上的食盒,瞪着一双虎目,巧言令色,胡搅蛮缠,恨不得指天画地以示清白,尹沅被他缠的没法了,才又从里面掏出一个扔给他,由着他自己暖去。
地上搁着的花梨木描金八宝食盒,共有三层,尹沅将余下的两层一一打开,喷香的肉味就弥散开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尹沅一面忙着摆盘放碗,嘴里也不闲着,“真不知道封小二你从那里学的本事,旁人说些谎话,还有些羞意,少不得侧过头,低了眼,偏你不一样,正对着人说些谎话,等真侧过身子,倒有满嘴的实话……还真能少了你的不成……看着…一人一份…”
倒真是一人一份,当中的是一小碗棋子羹,这倒不是什么黑白棋子熬成的汤羹之类的,而是将一些蔬菜肉类切成棋子般大小,一同熬煮,类似与大杂烩一般煨成雪白的浓汤,出锅前还要加上一些豆粉,吃起来就比较粘稠,可做主食。旁边隔着的是一碗切好的软羊,也就是切好的炖的熟烂的肥羊肉,补血驱寒。再有就是一碗细料馉饳儿,也就是馄饨,小葱猪肉馅儿,满满的一大碗。
这三样都用碗承装,上面都盖了盖子,是以饭还温热,扑扑的冒着热气,尹沅年纪小,体力自然也大不了,是以食盒中多放的是一些充饥驱寒的食物,且量也不大,幸而封元二人食量也不大,封飏虽吃的多些,也不是那些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主,倒也好办一些。
这厢封飏闻到肉味,就像见了鱼的猫儿,没等摆完,就伸着两双半去够,被尹沅用竹箸一敲手,就老实下来,一手夺过竹箸,磨刀霍霍的开吃了,那边元潜倒还在一旁等着。
封飏风卷残云似得吃了个半饱,腹内有些存货,这才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鼓着腮帮子正要问,就被一旁的尹沅抢过了话头,“食不言!知道你要问什么,怎的没有麻腐鸡皮对吧?也不想想,一天没吃食儿,就要着那些辛辣的,今天晚上也别睡了,就守着那五谷轮回之所就够了。”
这封飏每日必吃麻腐鸡皮,就好像妻管严的夫婿对家里的河东狮,没有二话,这番一天不吃,倒也是抓耳挠晒的想,却也不想去茅坑蹲上一夜,只得忍了。
“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趁早别想了,厨上灶已熄了……在想也只能等明天了…不过”尹沅看了一眼靠过来的封小二,冲他勾勾手指,“我倒可以给你补偿一下,来,给你看样东西。”
说话间已经将在荷包里的那三个娃娃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