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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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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梓溪看着喻晚,显然这个答案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想从喻晚的表情里找到她在开玩笑的证据,可是喻晚云淡风轻的态度却让林梓溪更加迷惘。
“干嘛,同情我呀。”喻晚看见他吃瘪的表情觉得很搞笑,家里的情况从来就不是自己的禁忌,她不觉得有什么。当然,自己不在意也不代表这情况人人皆知。倪雪她们俩知道,因为她们是自己一来就交到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蒋靖呈也知道,他是男生,而且是好朋友,不会乱嚼舌根。
至于林梓溪,虽然还不是特别了解,不过,总感觉跟他说了也没关系。甚至有一种比其他几个更信任的感觉。
“我的名字里——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名字,我叫应喻晚,应该的应,比喻的喻,晚上的晚。”
林梓溪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点点头。
“但是呢,我本来是委婉的那个婉,我爸——就是疯了的那个,亲生父亲,是个中学语文老师,我还有个姐姐,叫应喻娓,娓娓道来的那个娓。名字好听吧,我爸起的,是不是特有文化气息。我这辈子的前十三年呢,还是很幸福的,我们家每年都是‘五好家庭’,我当时可是我们居委会的风云人物。”说这话,喻晚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
“不过后来吧,就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姐住院了,她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可我不知道的是,她得的是先天性肾病,找不到合适的肾源。于是呢,我爸妈就生了我,来救我姐的命。他们俩算盘打得好,可是没算到我这个‘不稳定因素’竟然在手术前一天跑了。”
听到这里,林梓溪的瞳孔有明显放大一下,喻晚没注意,接着说道,“我躲了起来,谁也找不到我。”
喻晚停住,林梓溪也没继续逼问,等她自己说。几十秒后,喻晚长呼一口气,似乎拾起了再说下去的勇气。
“我没想到情况会变得那么严重——等我在同学家躲了两天再去医院的时候,我姐已经没了不是因为病,是因为我。我跑了,她想想觉得不该牺牲我,但是不这样的话她自己也生而无望,就从医院顶楼跳下去了跳下去被个雨篷拦了一把一下没死成,可是在医院后巷没人发现,最后失血过多死的”仿佛有风吹过,喻晚觉得有点冷,她抱紧了双臂又趴在自己膝头,“她当时一定很疼”
“后来我爸因为太想念我姐,也因为太怨恨我,就疯了。我跟我妈把他送进精神病医院,就离开了老家,来这儿了。”
喻晚就这么简单的回忆着这个故事,简单到她真的觉得这仿佛是别人家的事情。
那个时候,爸爸精神很不稳定,常常会突然抱住喻晚叫着娓娓的名字痛哭,又会突然推开喻晚使劲打她,掐住她的脖子,一直叫,是你害死我女儿,我要你死,给我女儿偿命
但,尽管浑身伤痕,喻晚却从不后悔从姐姐的手术现场逃走。当时她是很怕没错,但那一瞬间她只是作为一个小孩子畏惧那个手术台而已。姐姐死了,喻晚也很难过,很后悔,可能谁都不能体会到当时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惶恐。或许是出于严重的报复心理,喻晚再未后悔。
可是喻晚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同,无论从哪一方面比较,她比姐姐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她不懂,父亲为什么会两个女儿有这么大的差别,她不懂,一个人人称赞的中学老师,一个好爸爸,为什么最后的结局是这样,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不懂事”?
刚开始爸爸还不是疯得很厉害的时候就跟喻晚和妈妈吵架,时间长了,喻晚也懒得理他。
“娓娓给爸爸把酒拿过来。”
“我是婉婉!”
“你是娓娓”
“我是应喻婉!”
“说什么呢!”爸爸摔了手中的杯子,“你就是娓娓!你是应喻娓!不要再给我提什么应喻婉。”
“爸!我也是你女儿,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是捡来的工具!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姐姐那样对我?”
“她是你姐姐吗?你承认这个姐姐,肯帮这个姐姐的话她就不会死了!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我真想把你的心撕开来看看!你怎么这么绝情啊,你是人吗?你在你姐姐手术的最后一刻跑了,你这是要她死啊!你现在要我像对她一样对你,你做梦。你就是娓娓,谁也改变不了。”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活了十三年才知道我是为了救别人才到这个世界的,你们跟我商量了吗你们就把我生出来?!凭什么我要去救她啊,就因为我是个工具?她是活过来了,那我呢?我才多大啊,我身体就少了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你就为了救你的娓娓所以让我出生,让我面对我是救你女儿的工具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我一直认为的父爱母爱只是让我乖乖听话捐一个肾的美丽谎言。你让我怎么想?凭什么让我去救她?”
“你,你这个不孝子!要不是你姐姐的病,你有机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跟我吵架吗!你就是一个白眼狼!十三年我算是白养你了!”
“呵,你当然是白养了,谁让你们生我了,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不就是没给应喻娓一个肾吗,不就是她自杀吗,关我什么事,我又没什么差别。”
“对了,你记住,是你不承认有我这么个女儿,不是我不孝”撂下这一句,丢下发疯的老爸,十三岁的应喻晚就开始着手研究离家出走,时间,地点,路线,必要的钱,以及出走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或许,那个内心坚硬如铁的应喻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成长的。
关于离家出走,说要跟着她一起走的妈妈是喻晚出走计划的一个意外。一边是疯的越来越厉害的应绍仪,一边是自己十三岁的小女儿,身心疲惫的妈妈挣扎着最终选择了陪着越发成熟的喻晚。
至于奶奶,拒绝了喻晚和妈妈要带她一起走,然后把应绍仪留在精神病院但定期来看他的游说,坚定地选择了留下来陪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离开,准确的说是逃,她们在不同的地方零零碎碎差不多待了三年,最后到了现在的光榆市,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找到了住所,妈妈凭着自己曾经学过的护理技术在一家私人诊所找到了工作,但喻晚的上学问题还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解决,眼看着就要开学,妈妈心一横嫁给了老往诊所跑的一个木匠,为的就是一个光榆市的户口,好让喻晚能够及时上学。
好在这个木匠人很不错,待她跟妈妈也好,所以她心甘情愿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继父——刘远明。
顺便,喻晚也将自己的名字改了个字,要不是妈妈拦着,连“应”喻晚都不想姓。
“你疼吗。”喻晚情绪低落地沉浸在那段让她发痛的回忆里,林梓溪清亮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什么?”
“知道你姐消息的那一刻啊,你疼吗。”林梓溪的眼睛好像在闪光。喻晚看过很多小说描写男生的眼睛好看,她一直不明白是有多好看,现在她知道了。
“你眼睛里是不是有东西啊。”喻晚没回答林梓溪的问题,反而盯着他的眼睛看。
“什么东西?”林梓溪以为她说的是沙尘一类的,就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有,有只鹿。”喻晚肯定地说。
林梓溪疑惑地盯着喻晚,不懂她什么意思。喻晚把手一挥,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别理我就是了。”
林梓溪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抬起手看一下表,说:“快十一点了。”
“多少?!”喻晚吓得跳了起来。
“快十一点。”
“我去,怎么突然这么晚了。”
“要回去了?”
“废话。”喻晚白他了一眼,拍了拍自己屁股,“还得快点儿。”
“哦。”林梓溪站起来,喻晚想起他刚刚直接就躺水泥板上,就伸手去拍他背上的尘土。林梓溪瞟一眼自己的背,侧一点身让喻晚拍着,自己整理手臂沾上的。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然得像多年的老友。
两个人并排走到喻晚家门口,也没说什么。喻晚走上前拿出了钥匙,回首跟林梓溪挥挥手,林梓溪点头,悠闲地走了。
喻晚突然笑了一下,却把自己也吓着了,笑什么啊,真是。深吸一口气,开门,准备面对一片狂风骤雨。跟林梓溪瞎扯了以后好像莫名变淡定了。
“妈?”没人应。
怎么还是没人?奇怪了,喻晚开了灯,出了门口没有妈和刘叔叔的鞋,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桌上还摆着饭菜。
“妈?”喻晚还是不确定,又喊了一声,这次依然没有回应。
怎么搞的,出去找自己了吗?喻晚心里有些犯怵,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及时回家的决定。
喻晚关了门,也没心情吃饭,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当然不敢再出去,万一等一下妈和刘叔叔回来又没看见自己,岂不是更糟糕。
连窗户也没打开,喻晚随便掏了一本书就趴在书桌上,却发现自己的日记本翻开来放在那一摞书的最上面。
这也太明显了吧,偷看孩子日记什么的不是应该就放回原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吗?!唉,算了算了,反正老妈也已经在上午谢海彬打电话告状的时候跟自己摊过牌了,喻晚是要准备受死了。
喻晚看了一眼深蓝色的日记本,不知从哪儿窜出一股无名火,就把日记本砸进了垃圾桶。反正除了当“罪证”也没其他用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写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心思,丢了好像又有点儿舍不得。所以还是捡了起来,又不知道放哪儿,索性还是直接丢在桌上。
喻晚本来还想看看书,坐会儿作业,等妈妈和刘叔叔回来。事实上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子就重得不得了,犹豫了下,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爬上床了,反正等会儿还是要起来挨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晚被细碎的声音吵醒,好像有妈妈和刘叔叔交谈的声音。喻晚朦朦胧胧拿过闹钟一看,一点多,她睡眼惺忪地出去,瞌睡一下子却被吓醒——刘叔叔衣服上一大片鲜红的血迹!妈妈身上也有!
“妈!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是我们受伤,你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妈妈脸色惨白,声音有些哑,好像是被什么吓得不轻。她没怎么看喻晚,走进了厕所,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刘叔叔,你们”
“最近我们这儿太乱了,喻晚你以后晚上放学叔叔去接你,别自己回来,万一有点儿什么,那孩子也顶不了什么事儿。”刘叔叔坐到沙发上,眉眼都写满了疲惫。
“到底怎么回事啊!”
“今天你妈快下班的时候诊所来好几个急诊病人,全是刀伤,血糊糊的,让去大医院也不去。你妈害怕,就打电话让我去陪她。我把饭给你热好就去了。一直忙到十一点多,本来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外面突然就吵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刀的声音。我正想去把门拉下来,一个人从外面冲过来抱住我,甩都甩不开。这个天穿得薄,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血浸湿了我的衣服。没一会儿那个人就自己躺下了,我一看,原来肚子被捅了一刀,血还在往外冒。”
喻晚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