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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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被称为“东海道第一弓取 ”的今川义元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从甲相骏三国同盟就侍奉自己的巫女真的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了。
他很清楚的记得小宫苍生来到他面前时，双手叠放在膝前告诉他：“我将侍奉您十年，使天下从乱世中解脱。”
说这句话的那一年，小宫苍生十六岁，已经表现得像历经沧桑的智者。
小宫苍生原本是出云大社侍奉的人，因为得到了神的指示而离开了神社，来到自己这个凡人的地域。
从第一天苍生就清楚的说明，她只能活十年，这是日照大神的安排。
因为有苍生的存在，义元顺利的取得桶狭间合战的胜利。
义元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苍生带来天照大神的指示，他会是何等样的结果。如果没有苍生，他现在或许已经成了一颗丢弃在荒野里的头颅。
（二）
鹤松纹的白色千早出现在视野中，苍生端正的向义元行礼，“与武田家的交涉已经完成了，信玄大人同意了对能登国的划分建议。”女巫的面容温柔而平静，她能看到神示的深邃眼瞳中透漏着同样深邃的智慧。
每当义元想到面前说话的身影在两年之后会永久的失去生命，他的心中就不能平静。
“能登国由信长大人占领，俘虏应该在下个月就会送到那古野城。”苍生以她侍奉神明的柔美声音继续说道，“义元大人最近要去二条御所吗？如果打算启程的话，我会提前告诉织田大人，让他去二条御所见您。”
自从雪斋老师去世以后，就由苍生来辅佐义元。包括织田信长等人也是因为苍生的说服而归顺了今川家。
“大人，您有在听我说吗？”
“啊，是的。俘虏押送到二条御所来见我，至于信长，也一起来二条御所吧，见过他之后，我要开始处理三好家的事情。”
“是，那我就将消息这样传达下去了。”苍生再一次行礼，鉴于大名今天的心不在焉，她打算早一点告退，给义元留出空间来思考策略。
“等一下，苍生。”
“是的，义元大人。”
“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义元问道。
“啊？”巫女不知道大名为何会突然关心她的健康。
“我是说，当初你和我说只有十年。”
“原来是这件事情。您不用放在心上，生命就算和樱花一样短暂，我也已经做了和樱花一样美丽的事情，所以即便明天就要去和神明相会，我也没有一点遗憾。”苍生微笑着这样说，就像是正在盛开的樱花。
（三）
二条御所最有特色的应该是那条名为“鹂鸣地板”的走廊，只要有人走上去就会发出如黄莺般好听的响声。
假如今川义元拥有预知的能力的话，他大概会从一开始就对“鹂鸣地板”深恶痛绝，而不是要等到小侍踩着它大喊“大人，不好了”的时候。
“什么事？”义元今天刚刚到达御所，对于繁杂的事务给予了极大的耐心。
“小宫大人摔倒了！”
对于小侍明显虚张声势的行为，义元以微妙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小宫大人摔倒后就昏了过去！”
在一炷佛香的时间之前，苍生才向他禀告过本埠的事务，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义元没有对小侍的慌张做出反应，而是大步走出了白书院。
鹂鸣地板清脆的声音使义元感到心烦，这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的。必须要说明的是，在今天之前，那位名叫小宫苍生的巫女也从没有在这里摔倒过。
从白书院走到竹取之间的路上，义元至少对随从说了五次“把地板拆了”。
（四）
竹取之间没有任何特色，和其他房间的不同仅仅在于有一名巫女躺在这里，白衣绯袴的巫女身旁还有一位医师在加以诊断。
“太奇怪了，小宫大人没有任何疾病，但是又很虚弱。”被称为上医的人给出这种答案显然不能让义元满意。
上医通过经常为上流人物看病的经验，感受到了大名的不满，他又说道：“小宫大人身体虚弱得好像得了一场重病，但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患病的痕迹。”
义元严厉而威严，“我希望您能开一剂有效的药物。”
“或许让她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会比较有效。”上医回答。
“那么就麻烦您了。”
（五）
从蔺草席上那床加厚的被子可以得知，巫女受到了十分仔细的照顾。
义元盘膝坐在她身旁，等待苍生从昏迷中醒来。按照上医所说，她只是太虚弱了，只要休息一阵就会醒来。
义元当然知道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甚至还没有接见大将和家老们。但是，在他可以自由控制的时间里，至少希望自己能坐在这里。
“大人，家老们已经在等候了。”在小侍的一再催促下，义元不得不移步到黑书院。
义元的身体挪到了黑书院，却把灵魂留在了竹取之间。
“……大人、大人。”
义元回过神，回答了家老的召唤，“哦，当然，卿等的意见十分宝贵。”他叫来小侍，“你去看看小宫醒来没有。”
（六）
苍生在可以行动的第二天就恢复如常。
——“关于信贵山城的军略，大人以为如何？”
“就这样，很好。”义元说，“由我正面与三好家交锋，后方突袭的事就拜托你了，信长。”
“义元大人请放心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信长痛快的答道。
军议结束，义元单独留下苍生。
“这次就拜托你留在后方了。”义元说。
“是的，大人，请您放心。”苍生说。
“还有一件事情。”
“大人，请说。”
“如果可能，请好好休息，我不想再看到上次的事情，我是说晕倒的那件事情。”
苍生美丽而温柔的微笑对着义元展开，“谢谢您，大人。”
（七）
信贵山城的战略很顺利，紧接着便是高屋城、岸和田城、饭盛山城和有冈城。夺取了河内国和大和国的义元在七个月后返回二条御所，苍生却没有出来迎接他。
义元来到她的住处，苍生依旧温柔的微笑，“我很好，只是不能再走路了。”
医师说她的腿并没有丧失行走的功能，是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行动。
“那么就找治愈虚弱的方法！”义元下达出这样的命令。
二条御所所有的医家都被集中到城里，但是没有一个人有治愈苍生的办法。
苍生说：“我很好，大人，我还能帮您做许多事情，只是不能再跟着您去其他城市了。”如樱花一样的笑容，出现了残败的痕迹。
（八）
丹后国、丹波国、播磨国、美作国、备前国，当今川家的旗帜占领本州岛西部大部分城域的时候，苍生的病情已经发展到坐起身都必须要别人帮助的程度。
“义元大人，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计划，完成之后本州岛的西部和四国岛都会臣服于今川家。”苍生躺在床铺上，指着书案上的卷宗。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拿起那卷卷宗了。
义元摊开卷宗，当他看到里面详细的计划时，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虚弱得呼吸着的巫女。
苍生说道：“至于九州岛，相信您会有办法的。”
“苍生，你会好起来的。”
“不，已经不会了。”她温柔的说，“天照大神已经给过我指示了，我的生命还有最后一个月。义元大人，我很高兴神明能让我来辅佐您，很遗憾我来不及看您称霸天下的雄姿了。”
“请不要这么说，我会想办法的，请相信我！”
“我相信您，义元大人，您会取得天下的。”
（九）
没有任何一个医师有办法治愈这种奇怪的病，这甚至都无法称之为病。因为医师们根本看不出苍生有任何被疾病侵害的体征，她只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苍生所拟定的计划，在义元手中顺利的展开。这个正在放眼天下的男子，对神佛发誓：在巫女好起来之前，绝不离开她一步。
苍生的住处因此从私人的府邸而移居到距离白书院最近的雨樱之间里。
雨樱之间的名字来自于平安时期的女诗人小野小町的和歌 ，——“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再忧思中。”
能歌善赋的大名明显不喜欢“春雨樱花褪”这样的名字，坚持要把雨樱之间改成松风之间。“松风”同样来自于和歌，平安初期的中纳言在原行平在外出就任因幡守之时，曾经为妻子写过一首和歌——“别后愁肠断几回，松风唤我必定归。”
（十）
心跳忽快忽慢，让苍生有些吃不消。
她知道自己离大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天才刚刚亮，义元拄在一旁的短案上打着瞌睡。
他也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这些天义元总是专注的看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化成泡沫消失无踪。
苍生还记得从神龛中得到启示的那一天，她怀着忐忑走出她侍奉了十六年的出云大社。那时她只知道自己要去找一个名为今川义元的人，并辅佐他。
当她在骏府馆见到那位儒雅的年轻人时，她突然就平静下来。
“是因为神祇么……”初见她的义元并没有直接答应她的请求。
在义元思考的时候，太原雪斋向她问道：“你认为如何才能使义元大人立于不败之地。”
苍生回答：“用剑作为盾牌，比用盾牌作为盾牌更加安全。但是，只有剑是不够的，因为自己手中有剑，别人的手中也有。为了防止别人的剑从背后刺来，请与武田家和北条家达成同盟。”
雪斋哈哈大笑，“天照大神不仅给了你神示，还给了你智慧！”
（十一）
苍生这样想着，胸口有些发闷，就咳嗽起来，惊醒了一旁浅眠的义元。
义元赶紧起身，关切的看着她，顺手帮她翻身，又帮她顺了顺气。
“义元大人，请不要这样，您是东海道第一弓取啊，很快就会成为这天下第一的弓取了。”
义元给她倒了一杯水，“这天下是你送到我手里的。”
“不，请您时刻记得，这天下是神送给您的，您是天命所庇佑的人。”苍生尽力握住水杯，尽管她的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是吗。”义元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作为巫女的你应该和我一起看神所授予我的天下。”
“义元大人，佛祖说：人生有八苦，谓生、老、病、死、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这是谁都逃不掉的。我明白您想留下我的心意，但是我也必须遵照神佛的指示尝尽人生的苦楚。”
“别人尝尽人生苦楚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今川义元这样反驳。
“没有关系，我在您身边的十年，已经抵得上别人的五十年。”樱花枯萎得挂在树枝上，还犹自微笑。
（十二）
盖在厚厚的棉被里，苍生仍然能感觉到寒风肢解着死体，尽管在炎热的夏天不可能有这样的寒风。
在魂魄即将破碎之前，魂神开始不安。苍生平静的接受着刀风解形的痛楚。在房内的医师们看去，她仅仅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苍生的气息已经如游丝一般细微，房间内的医师在义元的注视下十分惶恐。
在战场上驰骋的义元知道，这已经是弥留了。
就在这时，苍生突然睁开眼睛，“义元大人。”
“我在。”义元跪在她身旁，身体前倾要听清她说的每一句话。
“请站在天下的最高处庇护苍生。”
“我会的。”义元握住她的手，郑重的答应下来。
苍生，在汉字中的意思是指天下万民。
（十三）
苍生死后，义元不许人将她的尸体埋入地下。
他说：“身体进入泥土，旬月之间，肉坏血流，膖胀烂臭，肉尽骨干，髑髅异处，此是大苦。”
大名不愿意让巫女受这样的苦，今川的家臣们奉命请来南蛮的教士，用特殊的方法将尸体保存。
义元又命人建临济寺，将苍生的棺杶放入寺庙世代供奉。
多年以后，今川义元得以站在最高处庇护苍生。近处服侍他的人，常常会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反复吟唱着一首和歌：“花落速如此，何如不早开。睹兹花落后，难静此心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