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殇》殷彼若

8、第八章、灭门

　　夜还是那么静，叶无白在秦府一连监视了五晚，对萧卓判断他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因为萧卓从未错过，但这一次似乎出现了例外。一连五天，秦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第六个晚上，夜风之中带着粘腻的温度，叶无白已要在树上藏了两个多时辰了，一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秦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今天晚上又白来了，那个凶手今晚大概不会出现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叶无白和前来接班的葛七换岗，然后回王府交差。葛七是个矮小、干瘦，看起来十分精明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黑胡，一双小圆眼睛滴溜溜直转，看起来贼眉鼠眼的。这人若是走在街在，大多数人都会把他当成应多加提防的小偷，绝不会想到此人会是王府的护卫，还习得一身好武功。

　　葛七负责在白天盯着秦府，叶无白负责晚上守着，一直到天光大亮，葛七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开个小差，去早点铺子吃点早点，或者直接到秦府里顺手牵羊，偷点吃的垫垫肚子，刚交班不久的叶无白又回来了。

　　“秦府不用守了，吴家出事了！”

　　“吴家？哪个吴家？”葛七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之后才想起来，能和他们现在的任务有关的吴家还能是哪个，秦夫人和吴贵妃的娘家呗。

　　吴家是赢州宝应县人，吴贵妃在宫里得了势之后，不久秦仲康就被调入京中任职，吴家也随着进了京，就住在外城，借着吴贵妃的势，如今已不是当初小县城里那个小门小户的商人，而是京城里有名的皇商。

　　叶无白和葛七到达吴家的时候，吴府大门前聚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大门里张望，几个京兆府的衙役站在门前维持秩序，有那胆大的老百姓想凑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立马就会受到衙役的呵斥。吴家的大门还是那个黑漆大门，上面挂着写有“吴府”二字的金漆牌匾。门前是三级石阶，左右各立着一座石狮，一个踩球，一个叼崽，好不喜庆。

　　葛七亮出懿王府的腰牌，守门的衙身立刻笑着将他们两人让进去。进门是雕花的汉白玉照壁，绕过壁穿过外院，过二门进入内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院子里一并排开摆着数十具尸体。仵作正在验尸，院子里在上风口的位置摆了一张八仙桌，萧卓坐在正位，徐思昭坐他上手，梁九合坐在下手。叶无白和葛七先向萧卓见礼，然后自觉的站在萧卓身后。

　　葛七一拉叶无白的袖子：“哎，这怎么回事啊？”

　　“吴家一家子都在这里了，”叶无白皱着眉头，满院子的血腥味实在不太好闻，“吴贵妃的爹娘，也就是吴老爷夫妻，吴家的七个儿子，四个未出嫁的女儿，还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并吴老爷的六个妾室，吴家三个长子的妻妾，一共三十四口人，全让人宰了，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咱们还傻乎乎的盯着秦府呢，人家早就换了地了。”任是谁被人如此戏耍，也难免要生出几分怨愤来，叶无白也是如此。

　　葛七到没有叶无白这么愤闷，只是看着院子里的尸体惊叹了一声：“我的乖乖，一晚上宰了三十多口子，厉害！”

　　听他如此称赞凶手，叶无白没好气的登了他一眼，接着介绍吴府惨案的情况：“我看了一下，死者大多数一刀毙命，还有几个是被拧断了颈骨，另个就是吴家的几个小孩子，是被人拿被子给活活闷死的。早上下人起来才发现，一家子全死了。一个活口都不留，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凶手这是要让吴家绝后，可真够狠毒的……”

　　这边叶无白和葛七说着吴家的惨案，坐在八仙桌旁的萧卓和徐思昭也在谈着这件案子。徐思昭一向都是个和气的人，面上总是带着三分笑，可这次，他是真的笑不出来了。三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华丽的大宅里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不管凶手和他们有多深的仇恨，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报复，甚至其中还有孩子和女人，都太残忍了。

　　京兆府的仵作祖上几代都是看这行的，现在这个仵作从他父亲那里接班，干了快二十年的验尸工作，什么样的尸体没有见过，像这样一刀毙命的还算好的，比起那些烧焦的、分尸的、水泡烂了的尸体不只要好上多少倍。老仵作气定神闲的检查每一具尸体，一旁新跟着老仵作学徒的小徒弟可就受不了了，“呕”，小徒弟扶着院子里的一棵松树，早上吃的那点早点早就吐了个干净，现在吐的全是水，再吐就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了。

　　“看你那里出息，干仵作这一行的，要是见个尸体都吐成这样，趁早别干，竟瞎耽误工夫。”老仵作脾气不小，一边训着徒弟，一边拿出银针检验死者是否中过毒。其实这些死者一看就知死因不是中毒，但出于谨慎，老仵作还是习惯性的用银针检查一下。

　　“师傅，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嘛，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你总得给我个适应的时间，以后适应了就不会这样了！”小徒弟吐得差不多了，赶忙跑过来给师傅打下手。

　　老仵作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看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实在可怜：“行了，一边呆着去，一会要是吐在尸体上，我还怎么验尸？今天你就跟着看看，下次再练习验尸。”听见师傅恩准他不用动手接触那些尸体了，小徒弟立即喜笑颜开的向后退了一步。死人他见过，可一下子死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见。这里有被割喉的，有被砍头的，还有被一剑穿心的，各种死法让小徒弟大开眼界，开了眼界的同时，也被这血腥的场面给吓住了。早上跟着老仵作赶到吴府的时候，尸体还没被人抬出来，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吴家的小姐死在闺房里，吴老爷死要书房，吴家大爷和一个小妾死床上，吴家的三少奶奶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身子倒在床边，头滚到门边，一尸两命……昔日富丽堂皇的豪富之家，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修罗场，那场景就连见惯大场面的老仵作都连连皱眉，更何况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学徒。

　　“回王爷、世子、大人，在死者中，一名女童是因窒息而死，脖颈之间并没有淤青的痕迹，不像是被掐死的，很有可能是被凶手用棉被盖住口鼻，憋闷而死。还有一名男童，是被折断颈骨而死，凶手很可能修习过擒拿手、鹰爪力之类的功夫。其余均是死在在利剑之下，通过伤口来看，此剑宽约一寸，长约一尺八寸，使剑之人是个用剑的高手，剑并不适合砍这样的招式，但凶手却在剑砍掉吴三少奶奶的脖颈，这要使用巧劲儿才能做到。凶手不做到了，而且伤口齐整，由此可以此人定是对剑术十分精通。”

　　老仵作言简意赅的把验尸结果一一讲来，说完之后，便垂手立在一边，并不对案件发表任何看法。干他们这一行的，死人见得多了，世间的事也见得多了，慢慢的就麻木了。吴家人或许死得可怜，或许是因为他们做了坏事才得此因果，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到底是死得可怜还是死得其所，也就都不重要了。

　　梁九合见懿王和裕阳侯世子都没有什么吩咐，便让老仵作退下，老仵作再施一礼，转身刚想走，萧卓突然叫住了老仵作：“吴家的死者，和秦府李管事一家难道不是死于同一种兵器吗？”

　　“回王爷的话，李管事一家是死于弯刀之下，吴家的死者是被剑杀死的，两种兵器所造成的伤口形状、弧度都不相同，有可能是凶手换了兵器，也有可能根本就是两个凶手犯的案。”吴家和秦家是姻亲，秦家才出事没几天，吴家就被灭门了，将两案联想到一块，都是同一个凶手做的案，这种情况不无可能。破案是老爷们的事，老仵作的责任只是负责验尸，把正根据验尸结果，两案有可能是一个凶手，也有可能是两个凶手，至于事实到底是哪一种，那就是老爷们需要头疼的事了。

　　老仵作退了下去，徐思昭玩弄着手里的羊脂玉扇坠，眉头紧锁，手指摩挲着扇坠上的花纹。这些天秦府一直有懿王府的侍卫盯着，没想到凶手居然绕开了秦府，跑到吴家来做案，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真是百密一疏。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凶手早就察觉到他们在盯着她了，所以才有此一招？

　　“阿昭，你觉得是哪一种情况呢？”

　　“嗯？”突然被萧卓点名，徐思昭有些愣神，随后反应过来，萧卓是在问秦、吴两家的案子，到底是一人所为，只是用了两种兵器，还是根本就是两个人。略微思考一下：“我觉得两案的凶手是同一人！”没道理秦家前脚出了现，吴家后脚就被灭门，这也太凑巧了。而且据懿王府侍卫叶无白打探来的消息，秦家的案子与秦仲康的原配夫人欧阳氏有关，虽然不知道秦家人在哪里得到的线索，但至少秦仲康本人已经确定了凶手就是他的原配欧阳夫人，并为此日日担惊受怕。当年欧阳夫人的事，现在的秦夫人吴氏也有参与，所以凶手要向吴家人报复，也符合逻辑。

　　“呵！”萧卓轻笑一声，“阿昭你真是本王的知音，本王也认为两案的凶手是同一人。前些日子本王已向父皇请了旨，协助京兆府查办秦家的案子，阿昭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本王一块查案吧！”

　　徐思昭苦笑一声，懿王殿下这是要拉壮丁啊，偏偏他这个壮丁还没办法拒绝，一则发小情宜，理应帮忙；二则他为君他为臣，君有命，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做臣子的，也不能不赴汤蹈火；三则他本人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就算没有萧卓的提议，恐怕也要找个借口，查查这案子。

　　“王爷有命，乃臣之荣幸，岂敢不从！”

　　“既然如此，阿昭你就查查近期京城里有哪些陌生人，凶手应该就在其中。”

　　一听这话，徐思昭差点哭出来，果然是个苦差事，摸摸鼻子：“我说王爷，京城里每日来往的外地商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这么多人中找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这让我怎么查啊？”

　　相对于徐思昭的苦恼，萧卓可就淡定得多，甚至在他微微露出笑意的脸上，还能看出这人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在一场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而且一旁的衙役们正在将一具具尸体搬走，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相当诡异，但这也意味着，萧卓可能掌握到很重要的线索了。注意到萧卓的表情，徐思昭立即收起一张苦瓜脸，等着萧卓说出他所掌握的线索。

　　“京城里的陌生人虽然，但同时符合以下条件的人却一点也不多。第一，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女人；第二，凶手有一件白斗篷，从上回酒楼小伙计的说法来看，凶手穿着这件白斗篷，大概是为了要掩藏面貌身份，所以但凡是在公开场合露面，她大概都会穿这件白斗篷；第三，凶手至少同时带着两种兵器，弯刀和剑；第四，就是这个凶手与胡人有来往。有这四点线索供你去找人，还有什么难的？”

　　也许还要加上第五点，那就是凶手很快就会再次到秦家做案。这一点萧卓并没有说出来，但徐思昭也猜到了，以凶手的手段来看，秦家人不死绝了，她是不会罢手的。只要盯住秦家，这个凶手迟早会和他们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