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6话 ...
-
如同之前阮阮对织本泉所说的那样，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她不得不临时更改暑期的打算，原本她并没有为自己安排旅游的行程，现在不得不进行重新规划。除了需要办理去中国的旅行签证之外，说不定还要在开学之初请一段时间的长假，毕竟要考虑到不能及时返回日本的可能。
在米兰参加过祖父的葬礼，处理过相关的事情之后，少女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了东京。在正式出发之前，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比如要再去一趟新宿的那家医院，再比如要跟朋友们道别。在意大利的时候，朋友们也都陆续发来了邮件进行关心。
因为心情不佳，阮阮只简单进行了回复，告诉他们自己没有大碍，不必挂念，现在自然要跟他们进行答谢，毕竟人家惦念着她，那都是心意。
回到位于涩谷的住宅，阮阮打开信箱，她猜里面说不定会有缴费通知，如果真有，那她还得去帮忙缴费。然而在打开信箱之后，少女惊讶地发现了，除了官方的通知信之外，还有一封来自新宿区的寄件。
阮阮定睛一看，发现来信是上次在游乐园里遇到的有栖川所寄，原来她把照片洗出来了，还是两份。
在看到照片的时候，阮阮不由得笑了笑，心想有栖川未免太体贴了，她好像没叮嘱对方这么做吧，而且当时她和辉二君还澄清了两个人的关系。可是对方还是把照片洗了两张……
她看过去，看到照片上的少年有着难得的柔和的神情，站在身旁的她则是笑容温暖，再加上天真可爱的翔太，也难怪人家会误会他们像是一家人。
……不不不，这种想法还是算了吧。
阮阮立即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念头从脑海里驱赶掉。她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到了自己的钱夹里，然后想了想，决定心动不如行动，她要现在就去找住在不远处的源辉二。
按理说，她在去之前应该给源辉二打个电话或者发个邮件，因为现在是暑假，源辉二可能不在家。但是她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只是想到，就这么去做了。
“汪汪！”狗在院子里叫了起来，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打开门，看到了少女风尘仆仆的模样——“原来你在家啊。”她笑着说道。
还好他在，没让她白跑一趟。
源辉二惊讶地看着阮阮，她的神色有些憔悴，黑眼圈很重，眼里都是红血丝，但笑容却并不勉强，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之前她不告而别，织本泉跟他简单地讲了这件事，所以他也发了邮件给阮阮，不过从她的回复来看，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非常低落。
按理说，他其实应该再说点什么的，可是在这种事情上，浮于表面的安慰实在太过轻浮，轻飘飘的，有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于是最终他也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虽然有些不习惯见不到她的这段时间，但毕竟是暑假，本来就不可能经常见到。没想到不到半个月，她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本来应该松一口气，感到惊喜。
然而她这副模样，看起来像是刚下飞机没多久，就过来找他了——她完全不倒时差的吗？现在明明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啊。
“阮阮，你不去睡一觉吗？”他问。
听到久违的声音，阮阮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在拿着照片跑过来的事情，心里真的非常高兴，好像短暂地忘记了这段时间以来的难过一样。
也许人在难过的时候，最害怕有人关心吧。
“没、没什么，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说道，“我来找你，是有东西想、想要给你……”说到最后，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糟糕，眼睛好酸。
源辉二沉默了片刻。如同在邮件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他一直都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千篇一律干巴巴的安慰。可是，他相当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确又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会思考的工夫，少女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抽泣起来，像是压抑了很久一般，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于是悲伤也宛若潮水一般，不断蔓延，无法制止。
阮阮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她在父母和律师面前没有哭，在祖父的葬礼上，面对那么多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她也忍住了眼泪，然而却在这样的时刻，在异国他乡，在他面前轻易地因为一句关心而丢盔卸甲。
是因为真实的一面，只留给亲近的人吗？
不，也许是因为，这些天她所接触到的面对面的关心，只有他是真心的。
源辉二想，如果他像小泉一样，是和阮阮同性别的好友，那么他现在可以给她一个拥抱。然而他不是。身为异性，他也不是她的男朋友——因此，即便此时她也许真的需要一个拥抱。但能够越界的人，显然不应该是他。
……原则吗。
所以最终源辉二所能做的极限，也不过只是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背。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情绪的支配下，少女主动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然后埋头在他的肩膀上，大哭起来，惊得他们家的宠物狗都诧异地抬头往这里看。
“……”
源辉二有些错愕。
“抱歉……但是，请不要推开我。”她用断断续续的哭腔说道。
……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她推开啊。
不是每个拥抱都要被赋予旖旎的色彩，此时的动作只不过出于朋友之间的安慰。
只有他在这里，只有他在她的面前。
想明白了这一点，源辉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等待着她逐渐将情绪平稳下来。
“对不起，是我太突然了。”少女低声说道，“其实以前我想哭的时候，都会抱紧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玩具熊……可能，一时间很需要这样的拥抱。”
少年有些哑然。
把他当工具吗……但是并没有感到生气，因为很明显，这只是她找的一个借口。
“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身体的死亡，第二次则是被世间最后一个记住她的人所遗忘。”源辉二低声说道，就像他以前执着于将生母的照片放在房间里经常看一看那样，他一直不打算忘记他以为死去了的母亲。
“所以，只要你还记得你的祖父，那么他就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说。
阮阮怔了怔。
是啊，是这样的道理。
她后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想找纸巾或者手帕擦脸，结果什么也没有。倒是源辉二及时递给了她一块手帕，阮阮见状，不由得想，这好像是她从他那里拿到的第二块手帕了——上次运动会她摔伤的时候，小泉用了他们的手帕给她包扎伤口，后来她虽然洗干净了，却也没还回去，直接送了新的。
少女忽然笑了笑。
“如果像辉二君说的那样，”她轻声道，“也许……”
“嗯？”
“没什么。”阮阮摇了摇头，她将有栖川的信封递给了他：“这个是上次在游乐园的照片，那个女孩洗了两份，所以这一张是给你的。”
“我还有事，接下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见面了，具体的情况等我后面发邮件跟你说。手帕我下次洗干净再还你，我先走了。”她说。
“……好。”源辉二点了点头，不忘提醒她，“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当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
“我知道了，我会先睡一觉的。”阮阮说道。
直至离开了源辉二的视线，阮阮这才想起了自己那个被她强行按下的，险些脱口而出的，莫名其妙的话。
她竟然有点想问源辉二，如果有一天她也突然离开——未必是死亡，总之是消失在他的人生里了，那么，他会记得她吗？
可能大部分人都会因为他的外表，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看重感情的人，因此笃定地认为他不会。但是阮阮不这么认为，她想，他会记得的。
所以——
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身体的死亡，第二次则是被世间最后一个记住她的人所遗忘。
“那我会获得永生。”少女喃喃自语，如低声吟诵的诗歌一般。
而源辉二在她离开后，打开信封拿出了当时的照片。不得不说，有栖川真的很擅长拍照。看着照片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少女，再想到阮阮独自离开时身影，源辉二的心中再次升起了不熟悉的、复杂的、感到烦躁的心情。
他想，他不应该只是叮嘱，他应该送她回家的。毕竟她的精神状态恍恍惚惚，虽然她家距离这里不远，但是……
还是发邮件跟她说一声吧，让她到家记得联系自己。
……这样的话，是否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源辉二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他抗拒这种无力的感受。
为什么他会这样呢？
也许换句话说，他只是不想看到她这样难过，而他却无能为力。
前所未有的感觉……
*
阮阮在从米兰出发的时候，发了邮件给织本泉。没想到她从源辉二那里回来后，还来不及擦干眼泪，就看到了在自家门口站着的织本泉，和许久未见的好友山口阳子。
明明她没有跟她们说自己抵达的时间啊，看来她们查了航班，也猜到了她不可能及时休息。
不愧是朋友，真够了解她的。
山口阳子张开双臂，跑到阮阮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有些夸张地说道：“阿拉~我的天，阮阮，你比之前瘦多了了！”
阮阮忍不住破涕为笑，推开了她：“我看是你吃胖了才对。”
“就知道你这么说……阮阮，欢迎回来。”少女退后一步，笑嘻嘻地说道。
织本泉也走上来，揽住了她的肩膀：“阮阮，你还有我们呢。
“小泉，拓也君没有和你在一起吗？”阮阮不由得问道。其实按照她的计划，她原本也是要见她们的，只是她没打算把事情都堆在今天，不料她们竟然主动找了过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为什么非得和那个家伙一起出现呢。”织本泉不乐意地说道，“再说了，今天是我们三个女孩子的聚会，男生们都靠边站。”
“真的那么重友轻色吗？”山口阳子毫不留情地拆台道。
“阳子，不要多嘴——不过在这之前，阮阮可能需要先休息一下？”织本泉指了指自己的袋子，“我们给你带了慰问品，先睡一觉，醒来好好地吃一顿吧。”
“嗯！”阮阮点了点头。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爱她的人，少女如是想。
其实，她很幸运。
而且，阮阮大约能猜到源辉二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一直没有说，大概他想说的，也是类似小泉所说的话吧。
“你还有我们啊。”
或者是——“你还有我。”
但对于他来说，之前能够跟她用平静的语气去聊死亡这个话题，去开导他，已经是极限了吧？她不能苛求他说出那样直白的话。
事实上，这已经足够了。
*
在涩谷待了几天之后，阮阮就拿着她的旅游签证去了中国。她没有报旅行团，毕竟她要去的地方有很多。但身为未成年人，父亲对她独自行动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他专门联系了在中国的合作伙伴，请他们帮忙找了专职的女生导游陪着女儿去各地。
虽然阮阮不喜欢被人跟着，但有个人能帮她拍照，和她聊一聊事情也是蛮好的。
在抵达中国后，阮阮只在白天出行，晚上她会留在宾馆温习功课，以及画点什么。
她不喜欢景区里卖的那种商业化的明信片，所以宁愿自己对着照片画上一些。喜欢的地方她会逗留得久一些，不喜欢的就走快一点，因为已经请过了开学之初的假期，所以她的时间很充足。
日程表是律师提供给她的，里面有祖父生前最想去的几个地方。阮阮首先去了祖父的老家，在那里她专门祭拜了祠堂——虽然有老人对女孩子这么做看起来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允许她进去了，毕竟在修缮祠堂和发展本镇的产业上，她去世的祖父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如今在表格上，香格里拉、杭州西湖、呼伦贝尔等地已经被她按照从南向北的路线已经划掉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站。
——西藏拉萨。
*
源辉二在这个夏天的日常是签收跨国邮件。虽然从中国寄信件到日本需要一段时间，但从第一封邮件之后，他几乎每过几天就会收到少女寄给他的自制明信片，这说明她一直在邮寄。当然，小泉他们其实也有收到过一些，但都没有他收到的多。
阮阮说，这是因为她想给他看自己画的画。
是的，明信片的反面是空白的，正面一半是她画的漫画，一半是她随手写下的几句话。她每去一个景区，就要给他寄来好几张。
源辉二在看过之后，会把这些明信片都收好，就当做是替她保存的。然后他会发邮件告诉她，自己收到了，偶尔还会顺着她写的话聊上几句。
「见过了季氏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一个个牌位放在那里，真的有一种跨越了国度和时间的感觉。我不由得想到了最后一站，想必西藏的布达拉宫，一定更加神圣庄严吧？附一张点香祭拜的阮阮。」
「香格里拉古城真是太好看了，买东西的时候想了半天是说日语、意大利语还是英语，最后发现好像应该说汉语才对，关键是，我的不太会汉语啊！还好有导游姐姐及时帮忙。附一张在摊位前拿着钱包茫然的阮阮。」
「西湖也很棒诶，泛舟的感觉好像古代的大小姐一样。当然，如果人再少一点就更好了，导游姐姐说这个时间已经算人少的时候了……附一张被挤的晕头转向的阮阮。」
——还好没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源辉二想。
「差点在机场被人偷走钱包！不过小偷的技术太烂了被我及时发现，给了他一脚，不算太过分吧？虽然直到保安把他带走前，周围的人还都呆呆的呢！附一张阮阮和趴在地上的小偷。」
——虽然听起来那个小偷更可怜，但是她还真是乱来，太危险了。在国外也应该报警或者找保安才对。
「草原真的好大啊，就是蚊子真的太多了，好难过。附一张骑马的阮阮。」
「……」
*
阮阮已经习惯了邮箱里时不时地多出源辉二的回复。她并没有刻意地去看，因为他回不回其实无所谓，毕竟这不是他的义务，他也不是每天都很闲。只不过，如果他回了，她在看完之后心情会好上一些。
偶尔会有织本泉的邮件轰过来：「我谢谢你的《热血少年与金发少女不得不说的故事》！你居然在背后这么编排我——不行，你不带个几千克的纪念品给我，我绝对不能原谅你。」
不同于织本泉的微恼，神原拓也悄悄发过来的邮件却很满意，他表示阮阮把他画的很帅，刚好他在今年的大赛上表现的很突出什么的，明年肯定会更好。
开学后，源辉二收到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上，画着站在布达拉宫面前的少女。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然而她却顾不得这些，因为她要用手扣住太阳帽，防止它被被吹走。
在她恬淡的笑容旁边，她写着这样的话语——
「我在千里之外为你写下一句诗，等待你走过我走过的路，看过我看过的风景，来到我身边，读到我为你写的那句诗。」
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源辉二的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与以往风格不同的话，不是在阐述她的日常，而是一句很浪漫的感慨。
虽然无论是写下这句话的人，还是读到这句话的人，都没有多想，但未曾料想有一日，这段当初被少女随手写下的话，竟然真的跨越了国度和距离，变成了现实。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6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