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狐》任几兔

5、不思量，自难忘

　　窗帘厚厚地垂在地上，灰暗的光线使得整个房间显得朦胧，仿佛一团巨大的黑雾。

　　一双眼睛遽然睁开。

　　是杨慕次。

　　阿次小心翼翼地坐起，额头上挂满了冷汗。

　　——他又做梦了。

　　梦境里有杨慕初，有夏跃春，有那个抢劫犯。

　　但没有他。
　　他很奇怪，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判断出，那个人是杨慕初而不是杨慕次的。

　　他看见杨慕初和夏跃春在斗嘴，就像白天时他和跃春一样。
　　他们笑得很大声、很开怀，杨慕次也跟着他们一起笑起来。

　　可下一秒，阿次看见有泪从杨慕初的脸上落下。

　　那是一颗颤抖的眼泪，那是一双颤抖的手。

　　匕首捅进了夏跃春的身体，鲜血如泉喷薄而出。
　　然后梦境里全是血色，模糊得连跃春和阿初的脸都看不清了。

　　“大哥。”

　　杨慕次听见自己轻轻叫道，他侧过头杨慕初正抱着被子躺在他身边，丰润的唇一张一合地呼着气，胸膛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纯真得像个孩子。

　　寂静的房间里，阿初的呼吸声，一圈又一圈地荡进杨慕次的耳朵里，让他狂跳不已的心渐渐平静。

　　人一旦到了深夜，总难免会生出感伤，无声无息地织成一张无形却细细密密的大网层层叠叠地将杨慕次裹住，从胃里升起的冷感，觉得窒息却无处可逃。

　　在过去的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都有过这般经历，但这次不一样，噩梦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身旁。

　　再精确的大脑都会有当机的时候，就像现在，杨慕次的脑子现在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如同不断在被搅拌的蛋黄蛋清混合物。以前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杨慕初”这个名字，所以他感到迷茫。

　　如今，相遇了，相识了，相处了，却感到更加迷茫。

　　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杨慕初就是你一直丢失的那部分。

　　几个零碎的画面从眼前飞驰而过，然后钻进脑海里与其余的碎片搅和在一起。

　　杨慕次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感到失望，即便他是如何如何能从一个人的走姿衣着辨认出他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如何能从一份再简单不过的报告中分析出执笔者的性格心情好坏。

　　但他无法推理出自己的命运，无法看透。

　　他深信福尔摩斯所说的：
　　“You do see,you just don\'t observe.”

　　观察是发现的前提，他通过每一个别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来分析、猜测进而得到结论，其实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观察不是一种任务，而是一种习惯。

　　当然这种好习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可是这一次他无能为力，面对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大哥，他不知道是这个人掩饰得实在太好，还是杨慕初本身就像一张纸，既轻又薄，透明得有些纯粹。

　　他对杨慕初的发现是“零”。

　　就如此时此刻，杨慕初咕哝着翻了个身，可向来敏锐过人的杨大警官甚至不能判断他是真睡还是假寐。

　　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至少他没流口水。哈。

　　杨慕次如是猜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又重新躺下。

　　可一闭上眼，那些该死的片段又如同一只只小蚂蚁从他的脑海中爬过，那些混乱的线条和光影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简直是糟透了，一根接着一根的麻线纠缠在他心里，无论怎样抽丝剥茧，却始终无法看到最后的真相。若是往常，杨慕次一定会狠狠地拍一下他可怜的床，然后从床上爬起来移动到窗边，燃起一根烟，让那小小的星火给他一些力量，尼古丁会让他的大脑重新兴奋起来。

　　可是杨慕初睡在他身边，即使他一动不动，杨慕次也觉得有种禁锢的力量，下意识地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蹦下床去抽烟，杨慕初一定会不高兴。他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直觉，又坐起来，靠着枕头，深呼吸一口空气然后又重重地从鼻腔里喷出来。

　　“请你把我当做一个梦。”

　　说实在的，杨慕初的出现真的很像一场梦，虚无得让人摸不着，捉不到，像一阵青烟，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吹得无影无踪。

　　他的人也是。就算他现在实实在在躺在自己身边，阿次也有种“庄生晓梦迷蝴蝶”的虚无缥缈之感。

　　杨慕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可怕。
　　就如同一下子被人拿了根又大又粗的楔子狠狠桩进心房一般。

　　猝不及防的痛！

　　很久很久都没有的感觉了，久到上辈子，杨慕次捂着眼想。

　　警署里的探员们往往认为杨慕次是上天的宠儿，俊朗挺拔的外观、聪明的头脑、一人顶十人的身手，偶尔的呆萌犯傻还能迷倒一大片女警。当然如果他的刀削般的脸颊能在柔和一点，或许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赏。

　　他不怎么爱说话，拿刘云普的话来说，就是闷骚。
　　而事实上是因为杨慕次找不到自己灵魂的另一半，所以选择把自己包得像个壳一样，没人能钻破，他也不愿意出来，就像蜷缩在属于他自己的精灵球里。

　　他觉得孤独。灵魂的孤独使他感到害怕，20多年来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是不完整的，好像随时都要死掉。

　　直到杨慕初的出现，以一种非同寻常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或许吧，他是自己的救星，亦或会把自己陷得更深。
　　杨慕次凝视着杨慕初的脊背，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一个笑。

　　原来，阿次一直以为，是他带回了杨慕初，从山林中找到了这只被遗忘很久的小狐狸。但是，杨慕次现在开始觉得，其实是杨慕初找到了他，并带回了他的另一半灵魂，带来了自己的心。

　　杨慕次重新躺下去，深邃如星辰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内心中涌上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驱使他开口说话，即使没人回应。

　　“谢谢你……大哥。”

　　——杨慕初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一行泪融入发间。

　　一梦三生、转眼轮回。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