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无神信仰》郁云华

8、Chapter 08

　　“连死亡的消息都不能光明正大告诉亲近的人，死亡的地点、死亡的时间、暂时知晓的死亡原因，所有一切都不能说……凛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死去会有什么后果，她是他们之中的脑，她当然知道我处理她的死讯会有多难办，当然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她死了会多不愿意面对，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如果活下来，可以有千百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她却宁愿死，所以，她愚蠢，我也只能引导他们相信她的死是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

　　片刻前寂静似不存在的及川久子突然就变得滔滔不绝。礼奈由着她说，似听非听地走向那支被她随意抛下的玫瑰。这支玫瑰，是她给自己的。她曾经，就躺在那里等着死亡降临，平静得没有一丝犹豫或畏惧。据说，只有真正濒死的人才能明白等待死亡的过程有多痛苦，她想，自己大概是因为获救离死亡太过遥远才会至今不知道那样的等待里有什么痛苦可言。

　　千叶礼奈死过一次，但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可救下她的那个人，却抛下所有，果决地从这里一跃而下。而这种抛却的起因，及川和礼奈所知的些许都根本无法向属于关谷凛的同伴们坦白。

　　那是一个聪慧而又愚蠢的存在，获救的感激，间接给予新生的恩惠，礼奈记在心里，但那也不影响礼奈对她轻生的不认同与不理解。关谷凛选择死，是因为她舍不得，这样的理由矛盾而可笑，除了定义为愚蠢，礼奈或是及川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去形容。

　　“凛已经死了，死了以后怎么样她都不知道了。她的位置被人取代，她的痕迹被抹去，然后就该是她的存在逐渐被遗忘了，是她自己选了这样的结果，我不会拒绝她最后的选择。”怀恋在一瞬转为冰冷讽刺，“凛，你自以为是地选择你想要的吧，所有人都会比你好，至少比起你，他们都还活着！”

　　“活着，就是好的吗？”礼奈看着那支祭奠自己的玫瑰呢喃，话出口的瞬间就被风吹散，支离破碎。换做是她，只会觉得活着和死去并没有多少差别，又或许——礼奈抬起脚踩上了那支玫瑰，不在意地一下一下碾碎了花瓣——只因为她还活着，才能这样大言不惭吧？

　　及川之后说的话，礼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零落破碎的花瓣黏在鞋底，还沾上了花瓣碾碎后的汁液，显得脏乱不堪。礼奈微微皱眉，只当作没看见了，在及川终于收声决定离开时跟在了她身后，一前一后，就像来时一样。

　　“直接回去？”远离了那座大楼，及川的阴郁情绪似乎也被抛在那个天台上了，此刻又是平时那副微笑和煦的前辈模样。

　　“不回去的话，前辈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去吗？”

　　“礼奈更熟悉池袋不是吗？既然如此，让你带我四处走走也不过分吧~”及川的语气似乎真的只是对池袋的一切感到新鲜有趣而已。

　　礼奈勾了勾嘴角，算是给在她看来正说着笑话的及川捧场。视线却投向车窗外，并没有怎么把及川的话当回事。熟悉池袋这种说法，其实真的很虚伪。暂且不提同伴之中有跨地域执行委托在池袋停留过的可能，在这里失去关谷凛、在这里捡到自己，处理后续全部事情的及川久子说对这里陌生这种话，礼奈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礼奈还是这么认真，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这样可是没有男孩子喜欢你的，难道你就不想恋爱了吗，小礼奈~”

　　这种问题，还真是熟悉得过分啊……

　　而礼奈的沉默不语，给了及川自由发挥的机会：“诶诶，难道我亲爱的小礼奈真的考虑过这种事情吗？你这是要抛弃前辈我了吗？我明明是这么爱你的人，真是无情啊~”

　　礼奈充耳不闻地辨识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每一个景象。熟悉？真是抱歉，她并不是要寻找这毫无意义的感觉，她只是在记住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确保同伴们从此在新的地域也能毫无阻碍地执行每一项委托，那是她身为池袋组【脑】的职责。把无所事事的每一分钟都成功转化为高效率的工作准备时间，是千叶礼奈现在的基本日常——当然，仅限于她不发呆和觉得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

　　“及川前辈，既然你觉得很空闲，不如在下个路口右转，似乎那里有家不错的鞋店，我需要买双鞋子。”

　　“所以礼奈果然很熟悉这里啊~”

　　“你误会了，我只是看到了广告，那间店或许开了还不满一个月。”言下之意，熟悉还是不熟悉的结论完全不成立。本来确实不想在意鞋子了，可既然看到了广告，距离又不远，更有及川“非常积极”地想四处逛逛，礼奈想，她应该可以先给自己换双鞋子。

　　“真是败家，我难道会忘记给你准备吗，偏偏还要自己买~”及川边感叹，边把车驶上刚才礼奈说的路线。

　　“反正没几天就要换的。”礼奈只是陈述事实。

　　及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停下车后和礼奈一起走进店里。之后基本上就是及川徘徊在货架前挑选，而礼奈只是坐在一边等着试穿了，衣物搭配和鉴赏方面，礼奈永远比不过及川。

　　看着及川左挑右选的样子，礼奈突然想起她从前被灌输的错误理解。那时曾有人误导她，会一起逛街的人就是朋友，那样的谬论，当时的她不知辩驳，反而默认。现在，礼奈至少清楚一点，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可以一起逛街的，因为及川久子和千叶礼奈绝对算不上朋友的范畴。

　　礼奈离开时直接穿着新买的鞋子，而及川则更败家地另外订了几双鞋子让店员送到不同的地址去。礼奈并没有耐心等候及川久子给店员留下地址，而是走了出去候在车边。这就是属于池袋的热闹啊，明明还是一样的天空一样的呼吸，可她好像真的不小心生出了名为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自己，真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形容呢……

　　人来人往的街道，时不时有着三两成群的人经过身边。那些人总是以着自以为很低的音量讨论着他们的所知所闻，略显夸张的叙述内容和略显平淡的反应并存。他们的话语入耳时，礼奈又莫名感到了一种理所当然，在池袋，所有的异常都会被视为日常，身边经过的行人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因为习惯，所以习以为常。而她曾经的习惯，只是习惯折原临也。这一点，从前的礼奈不曾明白过，可后来，不知不觉中就明白了。但就算明白，也是一件已经没有意义了的事情，因为作为情报屋的助手而存在、即使不说也可以光明正大抱持着对折原临也的信仰的千叶礼奈已经死了。死而复生，她拥有过的一切全部清零，她要一点一点地去重新拥有，就连继续怀抱信仰都已经是种不被允许的存在。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是个很可怜的存在呢？究竟是什么时候沾染上了及川前辈的幽默细胞了的，不可思议……

　　礼奈把自己那一瞬间全部的情绪归结为是和自己开的一个调节身心的玩笑，很快和及川一起重新坐进车里。

　　“你出来这么久，千早和阿一应该已经回去了吧。你猜，他们现在是什么心情？”

　　一出门就“巧遇”了及川的礼奈当然完全不会好奇她是怎么知道千早和阿一出门了的事情的，当然她对猜测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兴趣。

　　及川根本没指望礼奈会回答，自问自答地十分自在：“阿一虽然是小孩脾气，可是他经验丰富，也最懂得怎么避免任何可能影响到所有人的情况，我倒是不担心他。不过千早的话……”及川笑得别有深意，“嫉妒是很强大的力量啊~不过这种东西，你能懂吗，我亲爱的小礼奈？”

　　所谓嫉妒，究其根本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千早和礼奈，除了同处一组共事之外似乎别无纠葛，遗憾的是，她们之间的纠葛正是源于她们互为同伴。千早喜欢慎也，这个今天被阿一冲动之下戳穿又重新被大家当作心照不宣的秘密遗忘在每一天的生活中的事实，及川一清二楚。而同时，作为对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比其他同伴了解更多的及川也清楚，被千早喜欢着的慎也，对礼奈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可怜的小千早，明明喜欢慎也最久的人就是她了，却先后输给了组里的两任【脑】，凛和慎也认识相处的时间她比不过，输了也只能说晚来一步，可是小礼奈你，可是典型的后来居上啊~也难怪小千早会讨厌你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啊~”

　　见到红灯，及川踩下刹车停了一会，可想说的话却是半点都不打算停下的：“作为她喜欢的人喜欢上了的人，小礼奈，你只能好好承受她的嫉妒之火了~而从你口中说出的了不得的存在，就更加只能成为她的发泄对象了~”明明像在陈述事实，字字句句却又都是幸灾乐祸。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礼奈连说话声调都没有一点起伏，那陈述句的语气说出了问句。喜欢？那是她陌生的东西，既然陌生，当然不存在相关性。

　　“当然有关系啊~小礼奈，你就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