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移动的神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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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暮山岐洛府泰安县。
临近年关，泰安县发生了两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一是，府尹柳南城家的千金柳瑟年后即将出嫁：二是，城中富商华修明十日前病逝，华家还未从家主逝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华府便出了一件怪事，一时成为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劲头直压府尹家的喜事。毕竟，华家的事活生生就发生在最近，而柳小姐出嫁还早着呢。
华府的怪事，还要从华家当年说起。
六十年前的岐洛府，为商者较为低贱，华家当年在泰安县是一个没落的家族，为商的华修明更是不受人尊重，以致被华家家族除名。华修明离开华家的时候，孤身一人，仅仅在怀中抱了一尊文财神，财神爷左手捧着一只金元宝，右手拿着写有招财进宝的卷轴，相貌厚重。不知是神灵庇佑，还是华修明商运颇佳，所管的绸缎玉石店面发展得极其迅猛，一度成为岐洛府最富有的人。虽然被家族除名，但他很快娶了一名商人之女，有了他自己的家。一年前，华夫人因病先行一步，华修明也一病不起。前些日子病重之时，他已知大限将至，便将儿子儿媳叫至床边，反复交代的不过一句，“照顾好那尊财神，不可怠慢，那是神灵，我们……一定要敬重。”见儿子儿媳郑重承诺之后，华修明咽了最后一口气。
头七过后，华修明的儿子华睿之亲手打扫房间、收拾父母遗物的时候，蓦地想到供奉在正堂东墙侧的那尊财神。父亲起家、功成，对那尊财神极为尊敬，只是神案神位尺寸较小，显得东墙空落落的，不够气派。往日当他说起这件事时，华修明常常告知他，“神灵不在大小，在于心诚。”便再无后续。华睿之总想着去庙里再请一尊大财神，并一尊菩萨，但碍于父亲威严，不曾实施。
如今父亲已去，加之临近年关，华睿之想着先将原本的财神同神案一起，移至父母原本居住的房间，正堂的东墙留给新请的神灵。他同妻子商量之后，妻子也觉可行，便着手管家去安排这件事。新神未到，原本的财神已被移动。但就在移动的第二天，那神案竟又出现在正堂中，几经调查之后发觉无人移动，华府上下都慌张起来，赶忙着人请了县中的风水先生玄思来。
而这神案移动之事，便在泰安县流传开来。有人说是华老爷不满儿子儿媳做法，自己将神案搬了回去，说这话的人显然忽略了头七已过的事实。也有人说，是华睿之得罪神灵了，神灵自己回去了。还有人说，华家家主逝世，华府上下争权夺势明枪暗箭，难保不是小人作祟。
众说纷纭，在玄思进了华府就没再出来之后，更是几近离谱。
腊月十一，在神案移动三天后，泰安县降了一场大雪。街道上大雪足有一尺厚，人影稀少，只有少数店面还开着门。
从城西棺材铺走出来的主仆二人，撑着两柄竹伞，缓行于这苍茫大雪中。幸而街上人少，并未有人发觉这二人走在雪上，并未留下什么足迹，没足的大雪对她们来说毫无阻碍。是的，主仆二人皆是女子。
前行的主人是棺材铺的老板，一袭红色锦袍掩映在月牙白色连帽绒氅下，只在步履移动间露出几分衣摆，竹伞轻轻前倾遮挡了绒帽下的面容，只露出朱唇及下颌。执伞的手霜雪瓷白，身形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味道。但是行动间端庄闲适，并未让人觉得她瘦弱不经事。跟在她身侧的婢女，与主人打扮相仿，只是绒氅掩映下的是一身鹅黄色锦衣，皮肤比起主人来说略暗淡了些，但是毫不影响她的俏皮可爱，此时行走于雪地上还一蹦一跳的。
“老板，这种天气我去华府收钱就好了，你何必再走一趟？”黄衣婢女微微仰了伞，看着她的主人不解地问道。
红衣女子淡淡开口，“从出门到此刻，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六遍。”
“好吧，就算我问了六遍，可是你一遍也没有回答啊。”黄衣女子不甘心地跑到主人身边，身形一闪收了伞便钻到红衣女子伞下，她笑嘻嘻道，“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是不是又有人要死了？”
状似懵懂无知的笑脸，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偏头看了婢女一眼，不怒自威，“管好你的嘴。”虽是这般严厉，但手中的伞还是向婢女那边倾斜了些。
小婢女知晓主人的脾气，不以为怵，笑得开朗，“是，我知道了，以后不说出去好不？”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老板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红衣女子嘴角攒出一丝笑意，轻轻开口，“不能。”
“不带这样子的啊。”婢女赌气似地站在原地，也不撑伞，看着脚步不停已走出三步远的主人，挑衅似地开口，“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叫你的名字了？”
红衣女子不理睬她，继续前行。
“我真的叫你的名字了？”
红衣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小婢女跺了一下脚，追上去钻进伞下，对着她的主人一连声的小声喊：“王翠花！王翠花！王翠花！王翠花……”
红衣女子正是王翠花。她抬起空余的左手，揉了揉婢女的头发，“你的有比我好听很多吗？嗯，牛红红？”
牛红红翻了个白眼，“就是比你的好听多了，哼。”
纷飞的大雪中，王翠花的心还是难以抑制地波动起来。每每与牛红红说起对方的名字，总要想起当初为了她的名字，而朗声大笑的玹末。她已经三十年不曾见过玹末了。
当初离开玹末之后，她便在距离天暮主峰最远的岐洛府留下，在凡间无所事事了十年之后，开了一间棺材铺。王翠花的棺材铺有一个规矩，订棺之人先付定金，往生之人下葬、头七之后再去取剩余工费。至于原因，王翠花几乎不怎么愿意去回想。她做的第一笔生意，是一位富家老爷。谁曾想在在那老爷入棺置于灵堂当夜，他的魂魄就跑来找王翠花，说棺材睡着不舒服，里面气味太难闻……王翠花快要疯了，慌忙当着那老爷的面连夜赶出一副棺材送到他家，百般劝说才换掉了原来的棺材……这种事经历得多了，王翠花愈发淡然。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规矩。
而牛红红是王翠花的棺材铺新开不久遇到的一只梦灵，将牛红红留在身边的理由十分简单，就是因为她的名字。王翠花不能说这其中同玹末没有半分干系，毕竟那样难忘的五百年摆在那里。
牛红红原是十万梦灵汇集所成的魔灵。
凡人做梦，梦中诸相汇聚，欢笑、危难、痛苦、害怕、迷茫等情绪氤氲，有些梦因为汇聚了做梦者的意识便化成梦灵。而天暮山山脉地下路过泰安县，灵气汇聚，机缘巧合之中助梦灵有了实体。
彼时王翠花见到牛红红的时候，牛红红正盯着她手中的一个馒头流口水。后来王翠花才知道，牛红红化成精灵与她旁边的馒头铺有莫大关系。馒头的香气时时飘荡在那群梦灵周边，牛红红就在馒头香气中睁开了眼睛。所以，牛红红最爱吃馒头。牛红红叫牛红红，是因为做馒头的大婶就叫做牛红红。
王翠花觉得牛红红很可爱，跟自己很像，顿时多了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幸而在陪伴玹末五百年的时光里，王翠花的厨艺被磨练德很好，做馒头也很合牛红红的口味。于是她就用一个馒头将牛红红拐了回来。
拐回来之后王翠花更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其明智的决定，因为她发现牛红红可以修改凡人的梦境及记忆。
由于王翠花是半仙之体，容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苍老，久而久之必定会引起县里民众的怀疑。所以王翠花偶尔会让牛红红改一下这里知道她的人的记忆，让他们对王翠花存在的记忆变得模模糊糊的，对她的年龄自然没有过多追究。
这也就免去了她原本的打算，因为考虑到容貌不会变化，她原本只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十年，便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赐了一个牛红红来陪伴她。
“老板，华府到了。”
王翠花一愣，过往分散，她才发觉牛红红不知何时从伞下钻了出来，独自撑着伞，低眉顺眼立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
作为泰安县首富，华府自是气派非常。即使雪还在下，府院之外的小厮拿着扫帚已经将门口至街角扫出一条路来。府门前石狮旁并立着四位护卫，府门旁三名小厮垂手而立，见王翠花二人走近，其中一人便躬身道：“今晨总管已吩咐小仆在此等候王掌柜，请王掌柜随小仆而来，里面请。”
王翠花微笑颔首，“有劳。”
另外两名小厮，一名先行进府，似是去通报总管，一名小厮已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伞，替她撑着。对此王翠花并不奇怪，华修明商人出身，对经商者尤为敬重，泰安县店铺老板十有八九同华府交情匪浅。华府待客之道在泰安县是出了名的有礼。
绕过假山廊桥，两名小厮将王翠花同牛红红领至前厅，“请王掌柜在此等候，总管稍候便至。”
王翠花颔首，在客座上坐下，便有婢女送来茶水、手炉。她道谢后拿起暖炉递给牛红红，牛红红也不推让，抱在怀里暖了起来。
“老板，华府当初付定金的时候，曾说自行将工费送来，你当场拒绝，而如今还要亲自来取钱，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牛红红看着王翠花的侧面，用灵识同她询问。
王翠花浅笑，终于开口，“其一，规矩已成，工费都是由我们去取；其二，这几天流传的怪事你也知道吧？”
牛红红点了点头，“莫非，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王翠花端起茶品了一口，没有言语。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华府的总管安顺出现在厅门处，他边走近边抱拳道：“劳王掌柜久候，府上事务繁杂，安顺在此赔礼了。”
王翠花起身颔首，“安总管客气。”
“老爷生前交代过一定要礼待王掌柜，安顺莫敢不从。”安顺对身后一招手，一名小厮捧着托盘而来，“这是剩余的工费，请王掌柜点点。”
“翠花不过多年前与华老爷有过一面之缘，得华老爷相记实在荣幸。不必清点。红红，接过。”王翠花面容和静，淡淡开口。约莫十年前，王翠花为华修明的好友做过一副棺材，虽无太多交流，但是华修明对她十分欣赏，还指教过一些为商之道。王翠花没什么好回报给他的，于是就亲手给他做了一付金丝楠木棺材，以示感激。
“工费已清，那翠花就不叨扰了，告辞。”
安顺躬身道：“那我送王掌柜出去。”
王翠花抬手虚止，“府上临近年关大小事情颇多，不劳烦安总管了，翠花随小仆出去即可。”
安顺抱拳道：“多谢王掌柜体谅，福荣，送王掌柜出去。”
王翠花行至厅门处，不由回头瞥了一眼墙角，嘴角微扬颔首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移动的神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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