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土地神玹末（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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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末赶到岁寒山凭着灵识找到承安的时候，一间木屋里，承安正扑在一个已经气绝身亡的男子身上痛哭流涕，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玹末很难去想，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土地，也会有如今这般模样。男子一身葛布短衫，面容安详，似乎临死前并未经历什么痛苦。蓦地像是感受到什么，玹末扭头看向木屋一角，那里正站着这位男子的魂魄，目光温柔而感激地看着承安，许久才看向玹末，颔首微笑。
男子走到玹末身边的阴影中去，缓缓开了口，“您也是神仙吧，烦请您替我劝劝她，不要那么难过，不然我也不能心安。”
玹末眉头一皱，他已经看出来这男子的魂魄即将消散，是不入轮回的消散。他用神识同他对话，“你怎么了？”
男子摇了摇头，走到承安身边，伸手似是想要抚摸她的长发，最终越过她的墨发仅余一手的空气。他淡淡地笑了，尚算俊朗的面容上流露是满心满眼的温柔。
“千余年前，我本是束缚在一方洞穴中的恶灵绥肆，得后土娘娘点化，积百年功德方转世为人。虽然只有十世，但我已觉十分知足。这十世，虽然记忆每一世都消除一次，但对于神灵，我自当极其敬重。前九世模模糊糊地记得，对这岁寒山的土地，在她的祠堂边我守候了九世。今世却是记得十分清楚，她有时候也会现身，同我说话。现如今我阳寿已尽，本该无所眷恋，却放心不下她。”
玹末心头一震，他终于明白，下界前后土娘娘对他的一番劝告，源自何处。绥肆守候了承安十世，承安亦是陪了绥肆千年。而玹末自己为了承安下界，甘愿当土地千年，却不曾想，千年前一切因缘际会，早已是结局注定。
“你还有什么愿望？”玹末想了想开口。
绥肆收回手，极其郑重地对着玹末跪拜下去，“恳请您日后对承安多加照拂，让她宽心。”
“你就没有什么要转告她的吗？”
绥肆扭头看了承安一眼，想了想说，“她回来的时候并未见我最后一面，如果要说的话，您代我转告一声，我对不起她。”
玹末正欲开口，便看到绥肆的魂魄渐渐透明，消失不见，终是去了。萦绕在心头若有若无的沉痛便在此刻化成一声重重的叹息，惊响在承安的心头。
承安猛地扭头，看见玹末逆光而立，她似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跌扑在玹末面前，“玹末上神，玹末上神……求你，求你救救他……求你……”
任由承安拉着他的衣摆不住的请求，玹末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承安，手掌几开几握，竟不知如何开口。
承安心心念念的绥肆已经离去，这世间再无他的踪迹，如何救？
而又有谁可以救玹末自己？
玹末狠狠闭了下双眼，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萧索。他俯下身子，轻轻将承安扶起，“他已经走了，我救不了他。”
承安的眼泪大滴地砸落，她摇头，紧紧抓住玹末的衣袖，指尖入肉，“我不信，我不信，每一次他走的时候，我都可以看见他。这次看不到他了，他不回来了对不对？他不要我了，他丢下我一个人了，对不对？”
玹末别开眼不知道说些什么，承安放开他又踉跄到床边，抚摸着绥肆的脸颊，呜咽轻语着十世千年的回忆，一幕幕，刻入骨髓。
他觉得这木屋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揪扯着他的心脏，引起一波波的疼痛，经久不息，令他难以承受。他转身离开，召了云朵下来，不敢回头。
岁寒山的风，真冷啊。
他拢袖坐在云端，揉了揉酸涩的鼻尖，寂灭了眼神。
王翠花以为，玹末此去，至少三日才返。因此当傍晚天色愈黑看见立在云头的玹末时，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揉了揉眼，发觉真的是玹末，王翠花激动地扔掉手中的刻刀，迎了上去，“上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眼见上神面无表情，王翠花揉了揉脑袋，轻柔了语气，“上神累了吧？厨房做好了饭菜，我……”
玹末顿住脚步，抬手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似是几度隐忍，他勉强攒出了一丝笑意，拍了拍王翠花的肩膀，“你先吃吧，我不饿。”说完就大步回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王翠花呆立在原地，她歪着头盯着那扇门，慢慢嘟起了嘴角，不知怎么的就红了眼。院子中的灯笼亮着，却照不亮她的眼神。而上神的房间一片漆黑，竟是连蜡烛都没有点燃。她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上神似是自关门后就站立在门边，一动未动。
慢慢蹲下身子，王翠花捏诀使得灯笼更亮了些。她在地上摸索着，方才扔掉的刻刀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了，分明没有用多大力气，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找着找着便又烦躁起来，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她狠狠瞪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想起白日里自己说的话，气呼呼地起身往厨房走去。虽然她也吃不下，但还是强迫自己将两个人的饭吃了个干净，边吃边觉得憋屈。
她嘴上说着不给玹末做饭，但因为不知道他的归期，所以每一顿都还打算给他留着，生怕他回来了却没有饭吃。她这般小心的守候，平日里的玹末不会看不出。而如今，玹末实在是没有心情吧。什么都憋着不跟她说，明明已经相处了五百年，他还是没把她当朋友。
她对他好，他明白，转眼却又不知为了谁，将这般好尽数推开。
王翠花揉了揉滚圆的肚皮，艰难地打了个嗝，结果泛起了酸水引起一阵阵恶心。她趴倒在桌子上，许久没有了动静，在难受与难过中，竟是睡了过去。
玹末打开房门，眼见一轮明月高悬，晦暗的心情竟是明亮了不少。他径自走到厨房，看着王翠花趴在桌子上嘴角口水横流，面前是一片狼藉的残羹剩饭，眼角多了几分笑意。
他将王翠花扶起背在身后，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将她放下，“醒了不睁眼是怎么回事？”
王翠花撇了撇嘴，叉手于胸前，扭头不看他，“哼，不想见你。”
玹末轻笑，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没有说话。
夜风吹得院门口的灯笼晃了几晃，王翠花眼前几经明暗，终究是忍不住好奇的心思，慢慢扭转了身子。她趴在桌子上凑近玹末，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最后是唇角，仔细查看一番，没有发现哭泣的痕迹，才长出一口气。
玹末只觉好笑，“做什么？”
王翠花趴在桌子上不想直起身子，懒悠悠道：“没事呀，一天没见你，想好好看看你。”
“小首乌，我让你看一样东西，可好？”玹末不接她的话，却是伸手在虚空中一拂，一本书册便呈于手掌之上。
王翠花一愣，急忙坐到玹末身边，“这是什么？”
玹末眼神一黯，不看她，只盯着那本书册，将它递给王翠花，淡淡道：“这是，故木生死册，这本册子送给你。”
“给我的？”
王翠花接过那本书册，仔细打量。触手凉滑的鸦青色封面，左下角用金粉勾勒了一簇簇的彼岸花，正中“故木”两字瘦骨嶙峋，使凉意更甚。她将书册翻开，不由一愣，一沓白纸而已，并未记录任何内容。将整本书册翻了几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王翠花皱着眉头看向玹末，“什么意思？”
“故木生死册，载行将就木、抑或已然身死之人的名姓生辰及所在。”
“意思是说，有人要死了，或者刚死不久的人的名字都会出现在这本册子上？”王翠花顿觉手中的书册沉重万分，“就像判官所掌生死簿一样，记录生死功过？”
玹末点了点头。
王翠花把书册扔到桌子上，将手背到身后，警戒地坐到玹末对面，“上神送我这个做什么？”她紧紧盯着玹末，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玹末终于看向她的脸，与她的目光对上，沉寂了面容，轻声道：“你修为已足，但心性尚缺，凡人世间七苦，你未接触分毫。”说到这里，他将故木生死册拿起，递向王翠花，“此册送你，你每到一个地方，这本名册便会显示当地快要死去、死去不久的凡人的姓名，你去了解他们的生前事，去体会这世间万般诸相的情感，回来说给我听。”
“你要赶我走吗？”王翠花身子后倾，难以置信地看向玹末，什么去体会凡人感情，她一个字都不会信，“我不要。”
玹末拿着生死册的手不动分毫，“不是赶你走，每隔一段时间，你回来给我讲讲你听到的、见到的故事，我已经教不了你更多的东西了，你入世领悟，可好？”
王翠花觉得空气太冷了，吸进鼻子引起的酸涩真是太难受了。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询问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拒绝。
当年他让她留下，如今他让她走，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让她走。
王翠花伸手接过那本名册，它倏然没入掌心消失不见。她歪头看向玹末，得意笑了起来，“上神你就是个小气鬼铁公鸡，不过是我把你的饭吃光了，你就拿什么让我入世历练的借口折磨我，你太恶毒了！”
一副“我看穿你的把戏你就招了吧”的模样。
玹末别开眼，仰脸看向天空，“对，没错，你猜对了。”
“哼，告辞！”
王翠花起身离去，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她回一回头，便会看见玹末看着她的背影，充满歉疚的眼已通红一片。
他动了动唇角，轻轻说，“小首乌，保重。”终是随着王翠花的一去不顾消散在冷冷的夜风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土地神玹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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