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疆》永安祭

12、剑指中原

　　一月之后。
　　雪神殿寝宫外。
　　“惜楚求见陛下。”
　　却是妲雅从教王的寝宫内走出来，道：“护法大人，陛下正在闭关，不宜相扰。”
　　“可惜楚有要事……”惜楚微微皱眉，眼中亦如寒霜。
　　轰。巨响之后，寝宫的门粉碎，无数的碎片朝两人飞来。吓得妲雅全身一颤，慌忙躲开。惜楚侧身闪开，还是那淡然的神情。
　　只见北祭画一袭火红的长纱，她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地尖，瞳孔还是那熟悉的冰灰色，但其中的戾气已不能掩盖，她看起来如同地狱中的妖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妖邪之气，和无妄身上散发的气息很像。她倚在门框边，薄唇色淡如水，面上的表情有些痛苦，大概是刚刚经受了业火的反噬。
　　“说。”北祭画闭关太久，感到白日里的阳光有些刺眼，她长叹一口气闭起双眼，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如扇子般垂下，在眼睑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切已准备就绪，请陛下拟定出征的日期。”惜楚还是那从容的语气，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出征？”北祭画猛地睁眼，眼中皆是嗜杀的快意，道：“就在三日之后，孤亲征。”
　　“是，属下告退。”
　　“等等。”北祭画忽然叫住了他，凌厉的眼角扫过一旁的妲雅。
　　“妲雅告退。”妲雅连忙退出寝宫。
　　北祭画见妲雅走远，慢慢逼近了惜楚，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如万丈寒冰：“你曾说过，不想和堕入邪道之人比武。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屑与孤说话？”
　　惜楚微微摇头，道：“惜楚说过，会与陛下共生死。”
　　北祭画眼中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陛下是不得已堕入邪道。而惜楚，追随陛下也算是天命所归。”
　　语音刚落，只见北祭画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谢谢。”又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松开手，转身离开。刚才的一切，就如同晨露，转瞬苍茫，若不是残余在鼻尖的淡淡幽香，一定让人怀疑是否真实。

　　三日之后，清晨，昆仑山下。
　　北祭画骑在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之上，此马名为绝尘，恰如其名，白得不染一丝尘埃。她一身红色的铠甲，在这一片白雪之中，如同一团熊熊烈火，祭坛之上燃起的火光亦不能与她相较分毫。
　　数百万教众今日都聚集在昆仑山脚，想要一睹他们至高无上王的绝代风姿，还要一睹万人敬仰的大祭司的风华无双。当他们看见坐在骏马之上渐行渐近的教王之时，人们不由得都沸腾了，从未见过如此高贵而英武的陛下，就如同雪域之神亲自降世，不，是连神灵犹不可及的风华。
　　“教王陛下功业千秋，一统江山！”所有的教众齐声呐喊，那是发自内心的呼喊，呼声响彻万里江山。震撼着这片平日里寂静的雪域。
　　天空中盘旋的鹰也嘶声鸣叫着，奋力地扑打着翅膀，仿佛也在为他们尊贵的教王陛下唱祝颂之曲！
　　北祭画的身后，挺直地站立着十二位伟岸的男子，他们都身着银色的铠甲，银色头盔，银色面具，就如十二银面修罗，朗朗乾坤之下，散发着凡人不可比拟的气势。十二位银面男子之后，是五十万巍巍挺立，气势浩大的包括十五万神令营在内的昆仑雪教大军！
　　无数的教众此刻不由得看呆了，被这气势所震慑。就在此时，北祭画策马奔向高台，在祭坛旁边，火光更映得她的脸庞完美如天神，她高声道：“我的子民们，雪域之神祝福你们，孤，也祝福你们每一个人！你们，是这片雪域最高贵的民族！”
　　“愿陛下一统江山，凯旋归来！”每一个人都彻底沸腾了，他们敬仰如神灵的人，祝福了他们，代表着雪域之神，她是雪域之中的王者！
　　“好！”北祭画兴致极高，激昂道：“那样，你们就是这天下最高贵的民族！”说罢，拔出长剑，往祭坛中央一指，道：“燃起生命之火，照亮一切的肮脏和罪恶！”祭坛中央的火立刻燃烧得更旺，烈焰三尺！
　　北祭画拔起插在高台之上的旌旗，暗红的旗帜上蓦然是一个“雪”字，是西域最古老的写法。另一面是那八角形雪花的图腾，皆是金光闪闪，与太阳争辉。她凌空一挥，对下面的五十万巍巍挺立，银甲耀眼的将士道：“我昆仑的将士们，中原皇室腐朽，帝王昏庸，有志之士共诛之！就让我们杀入中原。共缔太平盛世！”
　　“杀入中原，共缔太平盛世！”五十万将士齐声大喊，再一次震慑了这片终年白雪的疆域。
　　就在这时，原本就激动的人们再一次沸腾，呐喊。因为，无妄一袭紫袍华服，白发数丈，手持权杖走到了高台之上。
　　“祭司大人万寿无疆！”台下的人们振臂高呼。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无妄只是朝高台之下百万子民微笑示意，每个人都感到有一束阳光射到了他们身上，格外温暖，格外舒适惬意，就如同雪域之神的圣光降临，赐祝福的光环于每一个人，让人如沐春风！
　　“妄也祝福你们”，话还未说完，便被底下百万子民的呐喊打断。
　　“谢祭司大人恩赐，祭司大人万寿无疆！！”
　　“多谢大家。”无妄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道：“吾将永远视西域为生命！”
　　那一刻，海啸般的呼声传来：“雪域之神永佑西域，永佑雪教！！！”呼声直破苍穹之巅，震慑九天神灵。
　　无妄朝北祭画轻轻躬身，叫道：“陛下，无妄会打理好教务。”
　　北祭画轻轻闭眼，回想她十余年一路走来，七岁时在大殿之外的无助，大殿之上醉酒的软弱，走火入魔堕入邪道的无奈……再蓦然睁眼，眼中皆是坚毅和无法掩盖的戾气，妖邪之气在四周弥漫。她唇瓣颤动，最终只化为两个字，盖过了天地间一切的喧嚣。
　　“出征！！”
　　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手刃了自己最后一丝胆怯！
　　策马飞奔到军队的最前方，剑指长空，她高声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所有的将士闻歌皆热血沸腾，也跟着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浑厚的嗓音如同天际远端传来的惊雷，震得人耳惊心跳。踏在一片茫茫白雪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足迹，虽然片刻之后这串脚印也将被风雪掩埋，消失不见。但多年以后，今日的场面，这如惊雷般坚锵的歌声，教王一袭大红战袍的风姿绝世，将如同碑铭般镌刻在每个人心中，记忆犹新！！即便是若干年之后，今日风华绝代、天人之姿，如烈火般张扬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埋葬在那来自炼狱的深深业火红莲之内，这片雪域的每个人也将铭记于她，世代相传！
　　雄厚的歌声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如雷贯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风卷战歌，唱破了那九重孤霄！！！

　　昆仑军用最快的行军速度昼夜不分地行军，即便是如此，整支军队没有一点疲惫的迹象，反而是越走士气越高昂，或许是因为教王亲自领兵出征的缘故。雄浑的战歌弥漫在敦煌千年的古道之上。
　　两日之后，全军驻扎在悠悠古道上，再行三十里，便是敦煌城门。
　　“陛下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切不可打草惊蛇，明日黄昏突袭敦煌城门！”妲雅从教王的营帐之中走出来，沉声吩咐道。
　　“是。”谢寒作为主将，领命退下。而后，吩咐众位士兵道：“陛下有令，全军安营扎寨，不可打草惊蛇。”
　　全军领命安营扎寨，谢寒走入教王的帐内。
　　北祭画的帐内，十二雪杀、九尘、惜楚、永寂、妲雅都在，北祭画坐在主座之上，出征千里而丝毫不显疲惫。
　　其余众人都坐在下座，惜楚起身道：“陛下，敦煌城中大概有七万禁卫军……”
　　话未说完，只听北祭画冷冽的语气传来：“强攻。”
　　“那必定会损失……”九尘劝谏道。
　　“但只要拿下敦煌这一要塞，延国配合从东边夹击，攻破云国国都易如反掌。”北祭画眸中如一汪幽深的泉水，深不见底：“而且，这七万人是云国的主力，所以用来镇守要塞，我们必须全歼，这样就等同于拿下半个云国。”
　　“所以，陛下要的是速战速决？”妲雅在北祭画身旁问道。
　　北祭画颔首：“但我军必须尽全力减小损失。以防为主，再慢慢图攻。”
　　“是。”众人皆答道。
　　“今日到此为止，散了吧。”

　　此时千里之外的安国王宫。
　　“昆仑军已在行军途中，不知何时进攻？”长公主半倚在榻上，美目扫过云国国君请求增援的书信，慵懒道：“这还没打仗呢就开始请求增援，真是庸碌之辈。”
　　“皇姐要不要增援他？”坐在榻边的少女问道，她明眸善睐，一双大眼中满是清澈的波光，纯净而美丽，天真无邪的模样。这正是长公主的同母皇妹迎雪公主。
　　“本宫怎么会傻到增援他？那西域邪教和延国任意一方想要灭掉云国都易如反掌，更何况两国夹击？增援他和浪费本宫的兵力有什么区别？”长公主不屑道。
　　“可是皇姐，为什么安国和云国不能也像他们一样夹击延国呢？”少女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解地问道，双颊嫣红，唇不涂而朱，可爱至极。
　　“唉，楚儿。”长公主叹了口气，心道这个同母的皇妹一点也不像她，那个不成器的皇弟也一样，根本不能替她分半点忧，一个王朝就靠她苦苦支撑着，近来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她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云国兵力不过二十万，而西域邪教和延国的兵力上百万，其中还有三十万冰玄军和五万神令营这样的精英。云国想要防守犹不可能啊……”
　　“哦……”迎雪公主宫楚这才半知半解地点点头，从小在深宫之中娇养的她根本不了解半点战场上的事，她更不明白为什么长姐会如此热衷于这些，要知道，对于这些，她宫楚是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的。
　　长公主眼中此刻全是誓死的决心，口中坚决道：“我宫宸殿会以命护大楚朝周全，不死不休。”
　　就如同她的名字宸殿一样，宸者，帝也，意为高坐殿堂的帝王。从小极受父母宠爱，甚至父皇曾想要立她为皇太女，虽然这件事在群臣的劝谏中被打消，但她依旧相信，自己是天生的王者，她十六岁撰《定国全策》，十八岁封疆千里，创立逐风骑。十九岁那年父皇驾崩，国家大权实际上尽数掌握在她的手中。再之后，一年之内她率逐风骑以“诛乱臣”之名横扫三国，扩大封地，逐风骑举国闻名，誉满全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是一个人，没有驸马，没有心爱的人。果真是应了她自称的那个“孤”字，孤家寡人。
　　倚在榻上，她疲倦地闭上眼，轻轻太息。

　　第二日，傍晚黄昏。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座千年古城之上，洒在这千年悠悠古道之上。洒在古道上那经过岁月沉淀的骆驼蹄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阴影。这片平静的疆域，这座平静的古城，也逃不过被战火染指么？敦煌城的守将冯景想道。
　　就在这时，远处无数达达的马蹄声响起，谱出一曲慷慨淋漓的战歌，策马扬鞭间黄沙扬起，尘土飞扬，那是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在前进。
　　“弓箭手准备！”冯景一摆手，早已预备在城墙边的弓箭手勒紧了弦，怀着保家卫国的热血，随时准备放箭！
　　北祭画一袭红色战袍，领着十万昆仑军，策马扬尘，飞奔至城墙之下。身下的白马绝尘，马上的人，皆是不染半分尘埃，她嘴角牵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望着城墙之上冷汗如雨的守将。
　　冯景怒斥道：“西域邪教！你们祸害西域，行为猖獗，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今日，难道还想染指中原吗？”
　　“明知，又何必故问呢？”北祭画轻蔑一笑，道：“昆仑雪教不仅要染指中原，还要一统天下！”
　　“妄想！”冯景呵斥道，然后下令：“弓箭手，放箭！”
　　顿时，无数弓箭朝昆仑军飞来，箭如雨，漫天都是箭头寒光一闪而过的光亮。地上亦是密密麻麻的飞过的箭影。
　　十二位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纵马向前，英勇地挡在了北祭画前面，挥剑轻巧自如地应对着密密麻麻的剑雨。身后的十万士兵亦是拿出了长盾挡在身前。
　　“摆圆阵！”北祭画的声音在狂风中如同泉水击石般清冽，格外地清晰。
　　士兵立刻围成一个圆圈，盾牌朝外，将北祭画和数百弓箭手围在了中央。，十二雪杀还是在外边应对着箭雨，若城门一开，他们将作为先锋率先进城。
　　“发箭！”北祭画一挥手。
　　围在盾牌之中的弓箭手，齐齐发箭，箭头都用火点燃，一时间射死城墙上的弓箭手数十人，城墙上着火，士兵连忙扑救。
　　“快，拿盾牌！”冯景忙命令士兵。顿时，城墙之上架起数面盾牌。
　　“继续放箭！”北祭画冷静地指挥道。
　　点着火的箭再一次齐齐飞向城墙，有的虽射在了盾牌上，但有的从盾牌之上擦过，依旧增大了火势。
　　刚才的旧火还未扑灭，新火又来，城强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撞城门，架云梯！”北祭画有条不紊道。
　　十二雪杀亲自为先锋，跃上城墙，斩杀云国士兵，云梯架起，无数的昆仑军爬上城墙。城墙之上开始厮杀起来，刀光血影，不断地有云国士兵的残肢从城楼上掉下。
　　冯景刚下了城楼准备拼死守住城门不被撞开，只看见他的家眷一齐涌来，他的夫人道：“老爷，不好了，粮仓着火了，我们府上也被烧光了！”
　　“什么？！”冯景一下子慌了，已经有昆仑军进入城内了？
　　只见就在这时，敦煌城内的百姓全部从家中涌出，一个个都是惊恐的表情，大喊道：“起火了，起火了！”甚至有的人衣服上还燃着火，有的因为衣服上的火太大，已经躺在了地上，无力起身，只有在挣扎中被烧死，家人们在一旁哭泣，却又无法相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烧死。
　　“快开后门，让百姓先走！”冯景见状，看了看城墙之上与昆仑军厮杀的守军，快速下令道，他虽没有什么才智，但胸中依旧有着为民着想的正气，就是再平庸也懂得，这种关头百姓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只是，这一切都晚了。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城门被撞开，昆仑军如潮水般涌入，就如同一群饥渴的猛兽，凶猛而疯狂。冯景只听到城外的北祭画吐出的两字，那是毛骨悚然、令人不寒而栗的两个字，却被这个十八岁就早已贵为雪教教王的女子说得那样平静：
　　“屠城。”
　　再下一秒，弯刀，从他的颈项处切开，他听到自己头颅落地的声音以及身旁家人的尖利哭声。
　　再之后，渐渐没有了知觉，一切重归宁静。
　　那面暗红的，一面写着西域金光闪闪的“雪”的古字，另一面绘着雪教八角形雪花的旌旗，插上了敦煌城城楼，猎猎飘扬，仿佛在向这片大漠叫嚣示威。

　　中原大楚王朝宁元七年九月十八日，西域雪教大举入侵中原，同日敦煌城破，守将冯景殉职，七万守城军无一生还，城中男丁不论老幼全部斩首，女子不论老幼发配军妓。而昆仑军仅阵亡七百余人，伤一千人。
　　同日，延国国君玄逸亲征，从东面夹击云国，攻下云国两座城：夏城、陵城。亦是下令屠城，斩两名守将，折去云国军队两万余人。
　　次日，安国国君以“伐乱臣贼子，安朗朗乾坤”为名，扩招安国军队，广纳有志之士，于是想要效忠于大楚王朝，不齿于西域蛮夷的能人谋士齐聚安国，共商保卫帝都，铲除乱臣，驱逐蛮夷之大事。并且安国国君还不断地向延安两国边界增兵。烽火，很快就会燃尽这万里江山。
　　一场乱世，就这样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