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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最近,又开始做这个梦了。
      巨大无比的黑熊挥舞着它锐利的爪牙,恨不得吞我入腹的嗜血眼神,带着腥味的沉重呼吸让人恶心作呕,可眼前那抹浅白的坚定身影却将我与这危机隔绝。
      ——青璃,我来接你了。
      少年向我伸出手,仿佛只要握住了便能逃离这一切般诱惑着我。
      然而每每这时便会醒来。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并非他口中的“青璃”的缘故。
      我叫薛百岁,一个普通的古董商人。

      砂堰,中土与西羌枢纽之地。《护国纪·高祖列传》记载,高祖六年,羌人来犯,途经万里戈壁,缺粮断水,军心向背,虽南下而溃不成军,行至砂堰,遇天朝镇西军,不战而降。
      西羌军战败而归,却在无垠沙漠里留下了一条通往西羌的古道。部分商人看准商机,陆续迁至砂堰,致使这原本贫瘠的沙漠小镇逐渐富饶起来,时至今日,已成为连浙江一带的富商都忍不住想分一杯羹的贸易之都。
      可想而知,要在这样一个充满利益,金钱,欲望的地方站稳脚跟,如果你没有浑厚的财力做后盾,就必须要有绝顶聪明的脑袋,还有无论如何都要发财的野心。
      在砂堰,你要买丝绸买珠宝买女人,多的是店铺让你货比三家;但如果你要买卖的是古董,便只有“聚宝盆”一家可去,别无分号。
      在砂堰做生意的,无人不知“聚宝盆”薛老板的名号。
      从一开始默默无闻到后来吞并其它古董店成为仅有的一家,凭借的便是其高明的手腕和独到的眼光。所有事情亲历亲为,即便发展到现今拥有十几个伙计和自己骆驼队的大店铺,依然亲自领队去西羌进货,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聚宝盆”的古董总能卖出高价的原因。薛老板对于古董的鉴赏能力一流,化废为宝的能力同样不容小窥。
      另一方面,其清俊儒雅的面相也可谓“聚宝盆”一大卖点。照理说,砂堰之地终日艳阳高照,别说那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就连迁居在此的江南商人进出买卖之际也难免遭受烈日荼毒,晒伤蜕皮之类已属平常,只是这黝黑的肌肤怕是回到江南也再难白回去了。而这薛老板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始终面白如雪,再加上表面上看似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以及与生俱来的才子气质,尽管早已与“铁公鸡”“守财奴”等大俗称号连在一起,依然让那些举家迁居却无法习惯沙漠干燥气候无比怀念江南气息的富家女眷欣喜不已。
      可以说,常常挂在他脸上的淡雅笑意,几乎让他无往不利。
      而能让这样的薛老板笑不出来,忍不住暗恨做了亏本生意却又有苦说不出的,怕也只有——
      “爹——!!!”
      听着儿子每次从西羌补货回来便会来上一回的河东狮子吼,虽说也有些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为什么这个除了有些小气之外几乎十全十美的儿子,总是对他这个老爹吼来吼去,让他不得不拖着把老骨头东逃西窜呢?
      “给、我、站、住!”
      背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濒临爆发边缘,向来深谙识时务为俊杰这一道理的薛崇立马停住脚跟,颤巍巍地回转身,整张脸上的皱纹全部挤作一堆。
      “百岁啊,冷静,冷静……”
      面对薛崇那张有点不堪入目的苦脸,薛百岁抚眉叹息。
      习惯,习惯,反正每次回来都会有这样的“惊喜”等待着他,比起千年古玉被打碎,把西域琉璃杯当夜壶,世间仅有的血砚随便送人等等之类,现在这情况实在不值得他动怒。要习惯,要习惯……
      “好,爹,那么我便冷静地问你,这幅明明已经在我外出前便拒绝收购的字画为什么现在会在我手上?”
      “这……我看这画挺好啊……山明水秀,林密崖峻……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嘴角抽搐。“爹,我们做的是古董生意,不是字画。”
      “……可是人家姑娘屡次拜托,势必有难言之处……百岁,我们有这能力,只是买下这字画,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青筋暴起。别人的难言之处往往会成为麻烦的根源。
      “我就是要斤斤计较。爹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开始时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人向我们伸出过援手?这店里一分一厘都是我凭本事赚来的,爹你却总是无度挥霍,这样下去,我赚得再多也不够你发一次善心!”
      “百岁,不要那么不近人情。就是因为我们也是苦出来的,所以才更能体会别人的难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只是意思意思吼吼他的薛百岁竟然真的黑了脸,也不认为自己帮助他人的行为有何不妥,但已经被店里伙计暗地里戏称“散财老子”又无事生产的薛崇毕竟理亏,“何况,你走后不久我就买下这画,算来十日有余,那姑娘早拿了银子不知去了何处,你要退还,也是无处可寻。还是早些接受现实……”
      “银子?说起银子,爹,孩儿倒是忘了问,这画你是花费多少购得?”
      看见薛百岁眯起双眼,自知难逃此劫的薛崇垮下脸,伸出二个指头。
      “二百两?”
      摇头。
      “二、二千两?”
      摇头。
      气息有些不稳。薛百岁只觉自己血气开始上涌。虽然面前这个努力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可怜相的老人是自己老爹,可是……二千两还给他摇头!这幅该死的画到底是花了多少?
      “……是二、二万两。”
      很好!原本以为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没想到与过去的状况比起来根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爹,看起来用说的你是永远不会了解。二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是不是要小小的惩罚您老人家一下呢?嗯?”
      “等、等等,百岁,爹一把老骨头了,受不起惊吓啊!”
      “放心,孩儿有分寸的。”
      “百、百岁啊——!”
      “咳咳——”门廊处不知何时冒出一位高壮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地看着眼前一老一少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老爷、少爷,抱歉打扰你们的游戏时间。”
      “啊——你哪知眼睛看到我们在游戏?有事待会儿再说。”
      “啊——你哪知眼睛看到我们在游戏?快救我啊,槐安。”
      “少爷,有客人。是苏公子。”又轻咳两声,名叫槐安的男子成功让薛百岁停下动作。
      “那个大手笔的苏秦?”最好是能在这位苏公子身上多做几单生意,尽快挽回点损失也好。轻声嘀咕着,薛百岁已经直起身,快步向大堂走去。只可怜薛崇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儿子现在已经满脑子只剩生意,跌坐在地上暗猜着自己是不是逃过了一劫。

      “有话就说。”脚下动作不停,薛百岁仍是注意到身旁这个藏不住心事的憨厚男子一脸的想问又不敢问。
      “少爷,我只是不明白,老爷闯祸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了。以前你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偶尔争执两句也全当胡闹。这次,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槐安,你记着,世人都说赚钱难,其实不然。钱是很好赚,只要你不怕惹祸上身。只是我做生意最忌讳不干不净,做到现在这个程度更没必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惹得自己一身腥。我这人虽然见钱眼开,但什么该买什么不该卖,肚子里是有本账的。”
      薛百岁缓下步伐,将手上的画轴丢给槐安。
      “你看看这纸张这墨迹,显然是近来之作,那女子却对我谎称是其家传之宝年代久远。还有这构图、意境、神韵、收势均非泛泛之笔,徐缓清幽,气势犹存,必定出自名家之手。然则却不见其署名。这样刻意隐瞒来历不明之物,岂能留得。”
      “少爷……”
      “槐安,也许真是我杞人忧天,我只是担心会有万一……”我只是担心万一的时候,我不在爹身边……
      ——青璃,我来接你了。
      最近,又开始做这个梦了。
      然而这句话却让他越来越感到心悸。他不想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也不想知道青璃是谁。
      为什么要做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梦呢?每次大汗淋漓的醒来,都会感到焦躁不已。
      仿佛,是很不好的预感。

      掀开由千百颗琉璃宝珠制成的帘幕,迎向那位近日来光顾次数频繁并且出手阔绰的贵客。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苏公子大驾,可真会挑时候啊。”
      “哦?薛老板此话何解?”先前正背着身研究着什么的青衣男子,在听到薛百岁的声音后即刻旋身面向他,一脸笑意。薛百岁也迅速挂上招牌笑容,不动声色的笑回去。
      “薛某今晨刚从西羌进货归来。如何?店里的新货难道没有苏公子中意的?”
      “难怪。”苏秦轻轻抚摸着手中之物,“难怪近日来此都不见薛老板身影。坊间盛传薛老板样样亲历亲为,果然不假。”
      “不敢当。只是为人老板的,也不好事事丢给伙计,自己坐享其成吧。”眼看着话题一直围着自己转,薛百岁两眼在苏秦身上绕了一圈,立刻将话题扯了过去,“苏公子可知自己手上拿着何物?”
      抬手举起一直握于掌心,鹅蛋大小的圆形乳石。“……羌族尚白,以白为善,崇拜白石,以白石作为偶像的表征。白石常被供奉在山上、地里、屋顶、庙内,另外在门楣、窗沿、碉楼、神树中也供奉着白石,祈求神灵庇佑之用。”
      “不愧是苏公子,见多识广。”确实,买卖收藏古玩之人,对古物的识别鉴赏必有自己独到见解。只是连其他民族信仰所在都如此了解的,确属少见。看样子,这苏秦倒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
      “薛老板取笑了。不过是书本知识,羌族白石,我还是第一次得见。只是方才见到便觉得爱不释手,不由猜测其出处。”
      “可惜苏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白石却不是普通白石。”
      “愿闻其详。”
      “传说西羌九黄山曾经生活着一群猿猴,猿王带领它们觅食野果、抵御猛兽,晚上就歇息在溶洞中,过着舒心自在的生活。天上仙女也羡慕这里的美景,常到此游玩。猿王爱慕仙女,攀着古藤,荡过深涧,来此等候仙女。猿王的良苦用心漫长守候终于打动仙女,两人终成眷侣,永结同心。而这份纯真爱情也感动了玉皇,玉皇使猿王超度成仙,让他与仙女能天长地久地生活在天庭。后来人们在猿王上天的地方建起了‘飞仙阁’,为纪念猿王与仙女的爱情又叫‘凤凰亭’,在猿王攀藤荡涧的地方建起了‘情人桥’。有诗赞曰:‘古藤斜挂牵玉女,飞涧横钩渡玄猿’。”
      薛百岁一边说着上古的传说,一边将苏秦带至屋外,从他手上拿过白石,将其暴露在烈阳下。那白石一经光照,立刻在背面墙上折射出巨大的五彩幻影,好似一男子抱着心爱女子飞天而去,衣裙飘摇,美伦美奂。
      “古藤斜挂牵玉女,飞涧横钩渡玄猿。”
      那苏秦倒像是痴了。口中喃喃念着这两句,刚才情急时一把握住薛百岁的手也忘了放开。
      薛百岁倒也不急着挣脱,他很明白苏秦现在的心情,当时他初次见到这奇景时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更何况,苏秦表现得越痴迷,代表他即将得到的利益更多。
      一想到此,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倒点醒了苏秦,注意到自己不规矩的手,急急地松开,俊逸的脸上起了一抹绯红。注意力倒似从白石转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你……”好瘦。
      “什么?”没有听清苏秦近似嗫嚅的话,薛百岁疑惑地看向他。
      “没、没有。”苏秦顿了一下,平复心绪后又恢复了惯常的语调,“只是觉得薛老板能得到如此异宝,实在令人欣羡。”
      “苏公子,这白石我原本是打算留着自己观赏把玩。不知道哪个伙计把它也一并拿了出来,让苏公子得见,也算有缘。公子是识货之人,平日又照顾我们聚宝盆的生意。薛某倒也不是不能割爱……”薛百岁略一沉吟,留了话尾,弦外之音当然是识货之人都懂得的。
      苏秦浅笑。眼神却又不自觉地瞥向那双刚才自己握了很久似乎有些过于纤瘦的手。
      “这白石,在下确实喜爱得紧。薛老板若肯割爱,尽管开价便是。”
      苏秦此话一出,薛百岁仿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抑制不住的笑意在唇边蔓延开来。
      没错,就是这笑容。每次只要买下什么,这人便会收起敷衍的笑,才能好像发自内心般笑出来。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这样说来,每次为了这笑,便会多买很多预定外东西的自己岂不是更奇怪呢?
      不过自己向来都是随心所欲,也没有继续深究的理由。反正也到了该离开砂堰的时候了,这个奇怪的聚宝盆薛老板,怕以后难再相见了吧。即使相见了……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目光投向被薛百岁唤出来的那名仆役装束的男子身上。那男子手上拿的是用来装白石的檀木盒,而另一只手……
      “薛老板,那位小哥手上的画轴可否给在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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