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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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一个孩子窝在角落，默默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向他丢来的东西——泥巴，小石子，也许还有烂掉的蔬果之类——一身脏乱，狼狈不堪。
那个孩子在被欺负吗？
正站在石桥上似乎在等人的少年注意到这一幕，只是不好管闲事的性子让他仅是蹙着眉头远远看着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原本以为那孩子会一味忍耐，直到其他孩子腻味了自动罢手就会结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少年的预料。
那脏兮兮的孩子不知为何突然被惹怒了，居然举起脚边的石块一跃而起砸向离他最近的男孩。男孩完全反应不过来，愣愣地被砸个正着。
很重的一下，仿佛使出浑身力气似的。男孩额头开了道口子，流血了。
其他孩子也很震惊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料到自己正在欺负的对象竟然会反抗。直到受到攻击的男孩“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边叫着“娘，娘”一边往堤上跑去后，才顿时作鸟兽散，一会儿便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那个做出惊人之举的孩子留在原地，不知道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呆呆地看了很久，才转身走到河边野芦苇丛中，认真地开始寻找某物。
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开过目光。
这孩子在做什么？似乎在草堆里摘下了很多白色小花？啊啊，是想编成花环啊。手势相当笨拙呢。
嘴角露出细微的笑意，柔和了少年与自身年龄不符的老成气质。
偶尔有微风吹过。偶尔青白相间的彼岸鸟悄悄飞过。偶尔听到西边的镇上远远传来声响。很宁静，很舒服，就仿佛静止了一般。然而时间确实一点一滴地过去。夕阳映在河面上，一片柔和的红。
那孩子并没注意到少年的存在，专注于手上好不容易找到的纤小花朵，努力把它们紧紧纠缠在一起。
然后，一道女声打破了画面。
“你个死小鬼！”女人气势汹汹地朝孩子冲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小畜生！整天就会闹事！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我儿子看你一个人可怜，好心跟你玩，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没爹养没娘管就是你这样！”
刚刚逃走的那群孩子都跟着女人回来了，站在远处窃窃地笑着。受了伤的男孩也已经上了药，躲在女人背后，朝他吐着舌头。
他倔强地挺直背脊站起身，手里紧紧拽着刚编织好的花环。
那姿势仿佛随时准备战斗似的。可是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明明是被那些孩子欺负，明明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对女人的辱骂却完全不反驳。
这孩子……一直是这么沉默的吗……
“你这小鬼就是这样。阴阳怪气，问什么也不答，说什么也没回应，难怪没人愿意理睬你，人家养只狗好歹也会汪汪两声呢。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替你娘好好教训你，就不信你放不出个屁来，看你这小坏蛋吃了苦头还学不学得乖。”
女人叫嚣着扬起拳头，恶狠狠地朝那孩子砸去。
“这位大娘，孩子可不是用这种方式教导的。”
不知何时，少年已经来到近处，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女人快要落下的拳头轻轻化去。
竟然有人突然出现阻止了自己的动作让女人怔了怔，少年清秀端正的五官和完全不似这乡间普通孩子的特殊气质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看见了。是你背后的那些孩子先动手，这孩子忍无可忍才反击的。”鬼使神差地过来给那孩子解围，少年自己也感到有些困惑。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里，至少要为他讨个公道，“更何况，比起你儿子的伤，这孩子要明显狼狈的多吧。小孩子打闹本是常事，若大人掺和进来，未免太不懂事理了。”
被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说教，女人立刻恼羞成怒面红耳赤。
“你……你小子是谁？！”
少年却不再搭理她，转身面向孩子。那孩子也很错愕地看着他，也许是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人帮助他吧。
“你没事吧？”
与刚才对女人说话的语气不同，少年的声音非常轻柔。可是即便如此，那孩子还是像受惊了一样，突兀地跳了一下，蹭蹭蹭地跳脚跑开了。
在场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就这样让他一溜烟跑掉了。
教训的对象逃走了，那女人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忿忿地瞪了少年一眼，嘴里嘟囔着“死小鬼，下次别让我逮到”之类的话，便也领着自己儿子离开了。其他孩子也带着看不到好戏的无趣表情四散而去。留下少年一人站在原地，一脸无奈。
少年晃了晃脑袋，暗自苦笑。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立场似乎变得奇怪了。所幸那女人没有纠缠下去，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是在帮谁出头。
“融海。”似近似远的地方传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是师父。
走了两步，脚下传来踩到某物的声音。似乎是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花环。
那孩子，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奔跑着，奔跑着，不断奔跑着。
不管是怎样的羞辱打骂都已经很习惯了。从懂事开始就一直这样，没什么大不了。
没有伙伴又怎样，他自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有爹娘照顾又怎么样，他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才不像那些成天只会“爹，娘”乱叫的软弱小子呢。而且他也有娘的，只是，只是娘病了，娘病了，才顾不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人。
手心紧紧握起，因为太过用力，有白色的细小花瓣散落下来，被风吹着轻轻扬起。
——娘喜欢花吧。这样她就会摸我的头，就会对我笑吧。娘……
破烂陈旧的茅屋前，孩子有些踌躇地踱着步，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似地深呼吸了一口，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已经是晚上了却没有点灯。依稀可以看见少得可怜的家具，缺角的桌子，倾斜的柜子，没有椅子，一个木盆被随便丢在地上，破破烂烂。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从窗外照射进来，正好洒在靠窗放置的木板床上。一个女人朝内躺在床上，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似的一动不动。
孩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娘……”
床上的女人依然没有动静。孩子抬起小手似乎想碰触她，可是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沉默了。
默默地靠着床沿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埋了起来。
一直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待在这个屋子，没有一点声音，什么也看不见。好像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好像自己并不存在一样。
——可是，娘在这里啊。我并不是一个人。所以只要娘在这里，我便会在这里。
亲手编织的花环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静静地躺在孩子身旁。
孤单的白色，竟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色彩。
第一次相遇的情景给少年和孩子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相同的地点再次相遇时，那种心情该怎样形容呢？
桥上，少年靠着护栏，微笑着打招呼。桥下，原本躺着的孩子猛地坐起身，却又立刻摇摇晃晃像要倒下去似的。
少年吓了一跳，往堤上奔去。从近处看，那孩子身上居然伤痕累累，有些地方还有细小的伤口正在流血。
“你在流血？伤得好重……我可以过去吗？”还记得上次孩子宛若受惊的表情，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伤口化脓不易愈合，可以摸吗？”
虽然嘴上这样问着，少年已经在孩子身边坐下，仔细地开始查看他的伤口了。
那孩子蜷缩了一下，可能是没有力气的关系，这次并没有逃开，只是轻轻嗫嚅着。
“……好脏。”
少年有一瞬间错愕。第一次听到这孩子的声音，竟全然不似孩童应有的清脆尖嫩。沙哑暗沉，仿佛很久未曾说话的不适感。
“我是说伤口。”又被欺负了吗？这么狼狈的样子，应该没有像上次那样反抗呢。少年皱了皱眉头，那孩子手上的温度让人在意，“……你的手好烫，发烧了吗？躺下来睡一下会比较舒服。”
尽量做出温和的表情，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仅有一面之缘的孩子产生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只是，无法放任不管。自己，明明不是这种温柔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孩子却没能体会少年的善意。眼神游移了好久，身体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对陌生的少年保持着警戒心，虽然知道这个人曾经不知原由地试图帮助自己，但是……
抽回被少年握住的手，孩子站了起来，步履有些不稳地朝前方走去。
真是倔强啊……少年在心中暗叹，但没有起身。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想到似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叶融海。你叫什么？”
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问了那孩子名字，原本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少年却意外发现那孩子停下了脚步。
而更让少年意外的是孩子的回答。
孩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少年的身影孱弱瘦小。
那个瞬间，少年心中起了异样的变化。
“我没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
孩子回应了少年。
如果说在此之前，全是少年单方面的一时兴起，那么这句话便成了一切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