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古调笑》顾林熙

3、章贰(一) 医女是我

　　“建丰一年五月初，齐王晖复朝，大赦天下。五月十三，有女典玉于大理寺前击鼓鸣冤，言辞激厉，声声泣血。五月二十二夜，大理寺少卿宁元深快马递奏折。王大怒。五月二十三，静国公被拘于朝堂。其间关联，是以成迷。”

　　——《齐书尚楚列传第八》

　　“喂，”我一边费力的跟上他的步子，一边轻扯他的袖子：“你说他是不是真心想要咱们帮他查案子？”
　　慕凌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不然呢？”
　　我皱起眉，“没道理啊。你平日也就负责一些军队的事，我……我捣捣草药，顶多看看神怪小说罢了，哪有什么正经经验。要查案，怎么不找刑部的人？”
　　慕凌眼神不动声色的掠过周围，嗓音依旧清凉入水：“你以为梁家真会善罢甘休？刑部，恐怕早已动作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婠婠，以后在宫里，说话要小心。”
　　我急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快走两步挽住他的小臂，又忍不住咕哝道：“平常也不会乱说话啊，我每天在太医院又见不着别人，只有几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放心好了，我不会给家里惹祸的。”
　　“不是……”他打断我，又刹住，脸上有些不自在，“嗯，你知道就好。现在局势微妙，需要谨言慎行，莫叫人抓住把柄。”
　　我心里有些诧异。刚刚来的时候不是还对我爱搭不理的吗，怎么突然这样和颜悦色地与我谈起话了？当然，这疑问我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
　　想虽这样想，我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从寝宫中出来时我用眼神逼退了带路的小太监，有慕凌在，不会迷路就好。天色更暗了些，有几队巡视的侍卫从我们面前走过，停下来向慕凌行礼。我看了看这些人，倒也没有什么认识的熟面孔，索性扭开头，专心看宫里的景色。
　　大概是这两年被太医院那些药痴们逼迫养成的习惯，我看到植物就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默背它们的习性和药理。刚进太医院的时候，因为心中有怨气，我在一个早晨把院子里养的草本植物拔了个精光，差点没把那位年过六十的老御医气的闭过气去。等老头子恢复过来，看着他辛辛苦苦栽种的灵丹妙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提了个药罐子就朝我扔来。我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报复心特别重的人，但在扔回去的前一秒骤然想起了慕家“尊老爱幼”的家训，又想起慕凌收拾我的那些手段，居然真的强忍下动手的心思。等老头子气消了，看我没有其他动作，仅仅罚我将宫里所有带根带叶的生物背的滚瓜烂熟，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之所以唠唠叨叨讲这件看起来不重要但我认为很重要可实际上它既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不重要的事，是因为我想表达一下我对周遭绿色植物的熟悉程度，顺便悼念我死去的认路本领。
　　“槐树花蕾，其名槐米，去枝摘梗，性寒味苦……药效……润肠通便、止血凉血……”
　　我正回想那时老头子给我讲解时候的表情，却听一声低笑。回忆被打断，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念了出来。身边早已空旷，慕凌正微微低着头看我，唇边笑意不减。
　　难得他今日心情不错。平日里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居然柔和了许多，一定是天色太晚的缘故……我有些晕乎乎的想。美色误人！我在心里呐喊，却止不住想多看几眼他此时的样子。深色的衣服似乎要融进浓浓的夜色里，莫名给人一种神秘的蛊惑。我想，他的五官可真是精致，即使自小面对的便是这张脸，也总能在很多时候让我生出惊艳的感觉。
　　“你往常在太医院，就是这样学习？”他似乎在斟酌措辞，“高太医教你这样一遍遍的背诵？”
　　我回过神来，又想到老头子吹胡子瞪眼时的滑稽景象，十分诚恳地回答道：“倒也不是总这样。先生平时也叫我帮忙煎药整理医书的。”末了，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这样不好啊？”
　　慕凌看着我若有所思，“为医者，多识些例子很好。”
　　我知道他一向很尊重朝中老人，也没办法在他面前说老头子的坏话，哼了一声：“真不知道那么大年纪哪儿那么大精气神儿，就去年的时候，背不会《御药院方》还要打手心。”说完发现似乎流露出了自己的不满，赶紧补充道：“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回家告状，我都不记恨的。”
　　说完，自己先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试探性的问：“小叔叔，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我很善解人意？”
　　慕凌眼中笑意更深，“你要能明白高太医的苦心，也就不是慕婠了。”
　　我无奈：“……和你说了半天，也就是白说。”
　　这个话题以我的挫败感爆发作为结束。
　　离宫门大概还有一段时间的路，我低着头想该怎么打破沉默。出乎意料的，慕凌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你认不认识刚刚和我讲话的那个人？”
　　“啊？”我吓了一跳，“没注意……不过应该不认识，谁啊？”
　　他慢慢开口：“是齐晖最近新提拔的侍卫长，卫允青。”
　　“听起来就像是武功很厉害的样子啊。”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尽量少和他接触，”慕凌忽略我完全放错的重点，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卫家野心一向很大。”
　　我知道他对于军中事务很了解，判断一般不会出错，于是“嗯”了一声，“那齐晖还提拔他？放在身边做什么？”
　　慕凌微微拧起眉，“卫家这两年虽野心不减，人丁倒是单薄的很。卫云青被安排进宫里，卫家人大概也是存了给他找一个……”他瞟了我一眼，“女官的心思。”
　　我哇的一声抱住他接连摇头，“不不不不不啊小叔叔，咱们家坚决不能做这卖女求荣的事！”
　　他被我的举动弄得很无奈：“好了，你先别激动，就你这样的小姑娘，人家未必能看得上。”
　　我睁大了眼睛狠狠瞪他：“怎么就看不上了？我好歹、好歹长相在宫里也算个……中……中上，长得也是你老慕家的脸！”
　　他摇摇头，“性格太恶劣了些，”见我又要发狂，他总算补上一句：“无妨，看得上也未必配得上你。”
　　“哦，原来是这样。”我满意的点点头。
　　慕凌：“…………”

　　远远的看见慕府大门，我凑在慕凌耳边悄悄道 ：“从后门走吧，省得让咱慕老爷看见又把我教训一顿。”
　　慕凌不置可否，我便兴冲冲的伸出头告诉车夫叫他绕道而行。不曾想到话没说完半句，前方就响起了大门打开的声音。我心道不好，车轿已稳稳当当停在门口。慕凌似笑非笑的看我面如死灰的模样，心情居然是出奇的好，“婠婠，下轿吧。”
　　我抿紧了嘴，抓紧他的袖子，跳下车轿。没想到坐了一路，腿也是软的。徐管家提着个大灯笼立在门前，见我们下来，走下台阶，鞠了一躬：“两位可算是回来了。二公子，老太爷叫您早些休息，明日王上还朝，切勿误了时辰。”慕凌淡淡的应了一声，“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在旁边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抓着他袖子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故意瓷声瓷气的说：“小叔叔，婠婠睡觉要听故事。”
　　说完便要拉着他进门。
　　徐管家眉目慈祥地看着我：“婠丫头，老太爷也说了，今日他若是在书房等不到你，明日一早便叫人进明月居收拾了铺盖送去济武堂签卖身契。”
　　我知道，这下躲不过了。
　　济武堂是一个神奇的武馆，不为名不为利，专为调教王城中令人头疼的小纨绔子弟们。不说我一个女孩子过去有多丢人，光看年龄……十七岁站在一群小不点中间，想不扎眼都难。最重要的是，我都无需再费口舌描写那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地方，因为它坐落在一处偏僻的郊外，周遭一里无人家。
　　……从前我就猜想，这么诡异的布局一定是大家考虑到噪声十分影响睡眠质量的缘故……
　　我不情不愿的松开慕凌的袖子，冲徐管家大吼道：“不就是书房吗？去就去！他还能用书砸死老子不成？”
　　在场的众人：“……好的，这边来。”
　　我：“……你们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