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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壹(二)王上节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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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思考人生,怎么也想不通我的形象到底是如何变坏的。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名声比命都重要。如果你会诗词歌赋,那么勉强称得上“才女”两字,如果你闭月羞花,那么勉强称得上“美人”两字。但如果你既不会摆弄两下琴棋书画,又恰不太好的长的稳稳当当,唯一的出路就是有个人见人爱的性格。这样一来,倘若今后商谈人生大事时,媒婆问:“您家小姐可有哪些特别之处?”爹娘总能笑眯眯地回答:“这丫头虽没什么大的彩头,但总归路子是极好的。”我自问乱七八糟的才艺多少颇懂一些,长相也很容易能让人辨别出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但就是名声上落了八条街。我十五岁时,十九岁的齐晖和二十一岁的慕凌一个登上太子之位,一个早已是朝中热门的后起之秀,慕老爷看着我说:“不如家里托托关系让你进宫当个女官,莫在家中为非作歹。”
最终在齐晖和慕凌的努力下终于说动先王。及笄那天王后亲自为我别上簪子,先王在旁边叹了口气说:“婠丫头想当个什么官?”
我心里早已把女官官制过了一遍,心想就凭我和你儿子的交情你也不会让我太难看,于是故作娇羞道:“全凭王上王后做主。”
先王似乎很高兴,认为我终于长大懂事了,想了想说:“婠丫头性子皮,不如上太医院做个学徒,也好磨磨性子。”
我直接愣在当场,最后还是齐晖一脚把我踹得跪到地上,慕凌在身后淡淡道:“婠婠怕是高兴地过了头,我替她向王上谢恩。”
先王贵人事忙,参加我的及笄之礼不过也是看在慕家三朝元老的面子上,没待多久就与王后回宫,齐晖和慕凌随驾进宫商讨事情,把我一个人晾在了家。
不过几天,家中人便催促我收拾收拾进宫做官。这听起来貌似很不合理,因为古往今来,大多学子穷其一生不过也就争得个一官半职,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在这件事上非但不热衷,反而被催促,尤其是数量相对稀少,竞争也更加激烈的女官。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一种太过愚蠢的想法,但说出来并不能改变已有现实,毕竟被王上钦点去做一名俸禄不高前景黑暗时刻还有生命危险,甚至升职空间也不大的司药对心比天高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极其光彩的事。于是在家中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我在一个良辰吉日鬼鬼祟祟地从慕府后门绕到太医院报了到。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个道理:走后门是历朝历代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但从后门走,注定预示一个悲惨的未来。
而结合我之后的两年的经历,我只想奉劝广大学子一句话:“医院有风险,住院需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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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我心里极为舒服,大概就是因为我那个坎坷的官场之路的开头,我养成了一个非得叫别人在我面前低声下气的毛病。当然,柿子咱当然只捡软的捏。比如说眼前这两只不男不女的生物。
我“哼”了一声,努力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地痞样:“慕大人进去了?”
俩太监点点头。
我走上去踢了踢其中一个的屁股,冷声道 :“你们是软骨头么?见人就跪?王上要这样没用的人做什么?!”
两人:“……”
我烦躁的摆摆手:“还不起来给我让开?”
小太监赶紧爬起来退到一边,那表情好像我会吃人一样。
没有多看他们,我轻轻推开寝宫的门,明晃晃的一片白差点晃了我的眼。
白色的帷帘、白色的灯烛……搭配着宫外深邃的夜,险将我激出一身冷汗来。稳了稳心神走进去,绕过前堂,隐约瞥见慕凌深色的衣角。没等我出声,齐晖疲惫的声音已响起:“如今局势并不大好。”竟是我从不熟悉的冷静与沉稳。
短暂的安静后,慕凌道:“你若想处置柯梁两家,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心一惊。齐晖的太子妃,正是当朝梁氏嫡女,梁淑文。
齐晖的声音有些不悦:“不处置,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我从这位子上拉下去?”
这话着实说的很重。我知道,自古君王最恨两件事,一是手下人对自己有大想法,二是手下人对自己太没想法。前者不必多提,挑战权威和尊严的事大概人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波逐浪。而后者,则是明明确确暗示你,你无能到大家根本不必多花心思。最佳的君臣关系在表面上看是君贤臣明,在暗地却应该是君王强大到足够掌握一切,而又能时时激起大臣的斗志,偏生大家都清楚,孙悟空在人界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他别翻出如来佛的手心。
文王猝不及防的驾崩可谓是打破了他辛辛苦苦维持已久的平衡。齐晖年级尚轻,能否在乱世中掌握这一国家尚且不论,光是很多前朝大臣就已议论纷纷。文王的遗诏中并没有提到“摄政王”一说,更导致了人心浮动。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必定落在柯梁童慕四家上。在此时,如果齐晖的智力足够正常,正确的做法也应该联合两家旁敲侧击的打压另两家,既不至于让大家脸上不好看,也保证了自己暂时的安全。好巧不巧的是,齐晖的太子妃就出在四家族里的梁家,只要不出意外,王后之位唾手可得。但人生就是如此,恰恰出了个说小不小的意外。梁家人没得意几天,梁淑文就掉进水里淹死了。这意外说大,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说小,于梁家的打击不过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死一个嫡长女,后面还有无数嫡女庶女私生女。
这时的关键便是齐晖的态度……
今夜齐晖把我和慕凌召进宫,想必是终于下定决心,利用童慕打压柯梁了。只是,这种事单独与慕凌商量就好,唤我做什么?
正想着,也没注意到慕凌的回答,只听齐晖抬高了些声音道:“婠婠,你躲在外面干什么?”
我灰溜溜的进了内室。齐晖与慕凌一左一右地斜靠在软榻上,两张漂亮的脸险些叫我看呆了去。齐晖穿了龙纹黑袍,一月不见,眉目间已隐隐有君王之色。我突然想起先王在朝堂上威严又英俊的样子,年过半百却丝毫不影响那种万人之上的气度和风范。齐晖长的很像他,但浑身上下又比他多了一分柔和气质。慕凌在他身旁,也是一袭深色蓝衣。两人靠在软榻上,闲闲的语气中商讨的却是一国大事,这一点忽然让我有些不自在。
慕凌抬起眼看我尴尬的样子,问道:“几时进来的?躲在外面干什么?”
我更不自在:“还不是怕撞破你们的私情,亏我还好心帮你们赶走门口那两个小太监……”
两人:“……你闭嘴吧。”
我看齐晖的脸色并不太好,似乎是消瘦了些,忍不住道:“听说你为王后做了三场大法事祈福?”
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点了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发堵,“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上心……虽说她姓梁……可那毕竟是一条命,改日我也去灵堂前上柱香。”
齐晖揉了揉眉心,“淑文是个好姑娘,可惜嫁给了我。”
我咬咬唇,道:“什么叫可惜嫁给你……齐晖,你并没有什么可自责的。”
他摇摇头:“终究还是我对她不起,叫她白白失了性命。”
慕凌一直没说话,这时淡淡开口:“王后已去是事实,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今后的事安排清楚。”
我越听越不对,想到一种可能:“你今天叫我们进宫莫不是要……”
“要调查清楚,”齐晖眼里渐渐显出锐利神色,“王后溺水,恐怕不是巧合。婠婠,我想让你们帮我查出真相。”
“这……这不太可能吧?”我吓了一跳,“淑文姐姐当日从佑光寺出来,旁边都是你们太子府上的人。据说那日的路线也是她临时要换的,突发奇想要去玳水祭祀水神。光天化日的,如果有人设计,怎么可能安排的那么巧?”我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当日情况,淑文临行前笑着说要给我带回来佑光寺大师开光的佛珠,可最后只剩刺骨寒水中无力挣扎的几缕亡魂。
齐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是意外,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淑文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怎么可能只带着几名侍女就登上祭祀船?溺亡?这个理由,孤,不接受。”他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这件事并不只是关于她。孤倒想看看,是谁这么等不及就要掀风作浪,把主意打到王宫里来。”
慕凌在一旁道:“这事最好解决不过,还不是老办法,看看谁受益最多。”
我附和的点点头。
齐晖脸上又现疲惫之色:“若是真这么容易,也不会叫你们两个去办。这件事奇就奇怪在,看起来谁都受益,可谁也没道理去做的这样风险大又不讨好的事。”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本想看看这一个月有什么超出我原本预想的蠢蠢欲动的迹象,但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或许,他们说的没错,我真的还太年轻。”
慕凌沉思了一刻 ,方才说道:“王上,贵人之所以为贵,不过贵于自省自知。王上有这样的想法,正是国家之福。或许……朝中不少老臣并非圆滑到拒绝立场,而是也想静静观望,看如今的万民之主究竟是否值得他们放弃几十年以来坚持的逢源做法。如能收服这些人,亦是王上之福。”
我心想,慕凌总能巧妙的点破君王的想法。朝中的确有一批德高望重又向来不屑于向四大家族靠拢的老臣。新王上任前途广大,而他们又在随时可以告老还乡的年龄,如何不为后辈们考虑?抓住他们,等于拥有了和柯梁童慕抗衡的力量,更有个清正之风的好名声。齐晖自小浸淫于官场,还是站在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怎能看不出来他说的这些。要他说出来,不过是因为有些话,在高位者必须要“听”。
齐晖显得很受用,“没错,这是父王留给我的江山,怎可叫宵小之徒白白看了笑话?”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总觉得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不是因为慕凌那声“王上”,而是叹息如今我们三人说话竟也要细细掂量。我心里清楚,这一切总要在某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