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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壹(一)靡不有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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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宣三十八年,齐王薨,谥号文。一月,太子晖即位,改号建丰。太子妃封后。建丰一年三月,王后溺亡于玳水。王上闻讯大悲,停朝两月。举国上下深感之情深。”
——《齐书齐晖本纪第十一》
夜起,宫墙外白茉莉悠悠晃动起来。
我撩起车帘,又回头看了看正在车厢另一旁闭目养神的人,忍不住说到:“他疯了吗,不就死个老婆而已,至于这么晚把咱们都叫进宫?”
那人没理我,似乎睡着了。
从小到大,我最恨有人在我面前玩演技,而且还是明目张胆自信能够超过我的人。我蹿上去,将手狠狠地伸向他的鼻子,想到底是戳他鼻孔还是帮他挤按睛明穴。
结果自然是使坏不成。手腕被两根手指夹住,对面人眼睛都没睁,淡淡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嘿嘿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婉转又坚强,最好还带那么一点的楚楚可怜:“小叔叔,人家只是想帮你挤一个黑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个“人家”说的太动听,我明显感觉到他眼皮跳了跳,嘴角抽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我又干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回去,规规矩矩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说道:“王上可真是痴情,太子妃落水身亡,连觉都睡不好了。”
依然没有回应。
我有些生气,索性偏开头,专注看车马外风景。
不一会儿,车驾停下来。车帘外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两位大人请移尊步,宫城到了。”
我气还没消,也不看他,率先站起来。小太监已经撩起前面的车帘,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没想到刚站起来,头就碰到车角。我“啊”了一声,捂着头看他已然慢悠悠地下了轿,心里更是气的发慌。小太监试探地看了看我愤怒的眼睛,居然转向他细声细气地说:“慕大人,这……”
我心想,这你个头。急忙揉了揉,瞪他一眼,跳下车轿,。
只听见慕凌冷冷清清的声音:“这次麻烦元公公给司药和我带路了。”
没等小太监回话,我抢着绷起脸便斥道:“哪儿来的奴才,见了大人们都不懂得问好?”小太监脸色一白,我的声音更严厉,“杂役处缺规矩了是么?”
小太监一下跪倒。
慕凌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慕婠。”
我哼一声,没看他。慕凌又平平道:“元公公不必这般惶恐,也不必理会她。”
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起来,连声道谢。
我瞪了一眼,“还不快滚?”
小太监竟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急急忙跑走了。
见他连跑带滚的模样,我倒是愉快了很多。刚消停了没一会儿,耳边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响起,这次似乎还带了些笑意,“规矩?慕婠还晓得这两字么?”
我偏头看他,那人摇摇头,竟先走了。
……真是气死我了。
咬牙盯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不情愿的跟上去。说来也可笑,从小到大进进出出这么多次宫,还是记不住路。每次都是我缠着他说东说西,他一边默声听着一边走。
即使在深夜,宫中琉璃瓦仍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也不知是对未来美好的预兆,还是一幅温柔的假象。十七年来,王宫更像是我第二个家,今夜却在那人封闭的大门前流露出寂寞的味道。我攥紧袖子,没出息的低着头,看慕凌稳稳地绕过了八棵大树,穿过两座花园,从假山下走过,其间还和几位大臣打了招呼,我只当没看见他们,也忽略那些诧异的眼神。无妨,反正我没规矩惯了。以前齐晖就说过,要是哪天他忍不住让人一刀砍死我,罪名也该是“目无尊卑,脑子太笨。”
想着想着居然真的颈后一凉。我第一反应便是小跑了两步,再停下来转身看罪魁祸首。荔安拿着把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娇声笑道:“婠婠,几天不见,你的胆子怎的越发小了?”
以前翻着看家里的戏文本子,里面常常写凡是才子佳人都会有奇妙的境遇。不是上京赶考恰逢大雨躲进寺庙偶遇佳人也该是一不小心路遇歹徒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啊,这句话好长啊。我一向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是文曲星转世,再不济也该是个天蓬元帅被贬下凡,总有一天回归仙籍和我的弼马温过小日子去。换句话说,就算我不是个才子,总也是个佳人。那所谓的奇妙境遇,总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
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个荔安。荔安是名副其实的公主,这一点被我在之后的好多年中无数次质疑。原因是这样,荔安的母亲年轻时和她爸,啊不,我们齐国先王大概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据说两人曾无数次在寝宫里摔茶壶摔杯子摔花瓶,最后先王终于忍无可忍地指着宫外说你给我滚出去。王后脖子一扬说这是我的寝宫我为什么要滚出去。当然,这些往事是小时候齐晖蹲在墙头上边吃槐花边咕哝的,他讲的时候一直呵呵呵呵,我心想为什么他们摔花瓶的时候没把你也摔出去呢?
其实很多事情小时候不太懂,长大了就明白了。王后说我为什么要滚出去的时候已经在给先王台阶下,可惜这男人实在太笨没听出来。啊不,我指我们的先王大智若愚。总之那天先王一挥袖子真的从寝宫滚了出去,我想他本意是要大展一国之君的威风,结果憋得那一口气全在得知王后离宫出走的消息时咽回肚子里去了。
嗯,就是离宫出走。先王前脚一走,王后就开始风风火火的收拾东西,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领着几个宫女直直回了娘家。齐晖当年还不太懂什么叫作欲擒故纵,王后临走时居然还糯糯地问:“母后还回来吗?”王后温柔地一笑,拉起他的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母后回来时给你带个妹妹可好?”
那时到这里我已听出齐晖口中的遗憾之情,禁不住叹了口气:“你也太痴傻了些,倘彼时能说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王上和夫人分离那么些时间。”
齐小晖觉得很有道理的点点头,继续给我讲。
王后在娘家一住便住了半个月,先王终于忍不住派人去打探消息,结果消息半个字儿没有,派去的人倒是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回来。先王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死活管不住自己的念头,便暗示王后在朝中任职的娘家人给说几句好话。王后的弟弟,也就是礼部侍郎童聚在第二天到御书房深深地给王上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地开口道:“王上,娘娘说了,她没生气。”
十个字彻底将先王气的说不出话了,站在那儿“孤、孤”了半天,愣是没能蹦出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冷静下来还是哼了句:“你告诉她,孤不会再主动管她。”说完还是没忍住,又加了一句:“但是她可以给孤递折子。”
大概童聚是不忍心再看他的王上这么语无伦次,小声提醒了一句:“王上,御医说王后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先王手一滑,啪地一声摔碎了个杯子,一个人就从御书房里跑了出去。童聚反应还算快,冲两侧站着的宦侍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去摆驾车舆?”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往外冲。
最后先王站在王后出嫁前的闺房前,王后打开门款款走出,拿眼神瞟他:“来抓我回去的?别这么大费周折吧,孩子未必是你的。”
院子里的人冷汗都滴下来了。王上嘿嘿嘿了两声,上去拉起她的手,越过众人的目光,两人相携走回了王宫。七个月后,荔安降生了。
当然,最后这段故事是我听齐晖讲完又跑去问童聚的。童聚捋了捋小胡子,事隔好几年仍然回味无穷。我昂着头奇怪的问道:“王上怎么就知道孩子一定是他的呢?万一王后娘娘没有骗她呢?”
童聚瞪大他的牛眼骂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我很认真地继续说:“万一荔安真的不是亲生的呢?”没想到这句话正好让来找舅舅的荔安听到。于是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就以她揪着我的头发往湖里拖作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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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她调笑的目光,我大叫道:“你吓死我了!”
她:“……你有必要反应这么大么?”
我吼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哥哥,大半夜的叫人家来,弄得人家好紧张,还以为要……”
荔安:“……看来你真的想多了。对了,你发呆的时候慕凌哥哥已经走了。放心,我觉得王兄的口味不至于重到你这种资质上。”
我扭头,果然早就没有慕凌的影子。
“直走,右拐,小傻帽儿。”荔安朝我的女官帽努了努嘴,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抹了把冷汗,一遛小跑。顺着她告诉我的方向,果然走到寝宫前。跑着跑着就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人,骂人只敢背后骂,到了眼前还得装孙子。齐晖这厮已经一个月没露过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日日抱着太子妃的骨灰不吃不喝,倒成就了他的一个痴情好名声。
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绷起脸走过去。门口立着的两个公公看见我,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交换了眼色就跪了下去:“婠姑姑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