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三月述画皮》妶姽婳

3、双生记（二）

　　肖家是这蓟州城里的首富，而肖公子更是这蓟州城里出了名的温柔公子，肖公子单名允，家中虽有妻妾，却依旧常常流连于花街柳巷，且处处留情，基本全蓟州城的花魁都有肖公子这个恩客。而肖公子的温柔体贴，一掷千金更是引得无数烟花女子的痴情。

　　但是好景不长，自从醉香阁捧出了花魁年紫陌，肖公子的似水温柔，却全都花在了年紫陌身上。

　　人人都说，年紫陌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也是一等一的好运。也是，能被肖公子这样痴情对待，当真是绝无仅有的。不过见过年紫陌的人，都说，年紫陌倾城容貌，也是这蓟州城里任何花魁都不能比拟的。

　　“哎哟，肖公子又来瞧我们家紫陌呀，您可是许久不见了，老身还以为您都忘了我们家紫陌呢，瞧我们家紫陌，最近等着您都等的瘦了。”徐娘打诨插科道，脸上的笑容，都堆得差点盛不下。

　　肖允明知徐娘是惦记着自己赎年紫陌的银子，却也不恼怒，调笑道：“徐娘这可是您的不对了，紫陌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可是要心疼的，到时候，你可也得心疼你的银子了呢。”说着，却有小厮递上了一叠银票。

　　“肖公子怎的还和老身较劲，好说好说，您瞧瞧，紫陌这不是好好的么？她呆在我这儿呀，日日都金贵的伺候着，哪里能少一根寒毛？”徐娘瞧见银子，笑的合不拢嘴：“紫陌真是好福气，能有您这样的恩客，真真儿是走了运了！紫陌，还不快谢谢肖公子？”

　　年紫陌刚要俯身，却被肖允一把拉起：“徐娘，这银子给了你，紫陌便是我肖某的人了，怎地您还要使唤她？我都舍不得紫陌跪下来呢。”肖允笑意盈盈的瞧着年紫陌低头害羞的模样，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殊不知，在阴暗的角落里，却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这一切。

　　“哗啦！”躲在角落里的年青门忽然碰倒了身边掩映着她身影的花瓶，花瓶应声而碎，激起众人的惊诧。

　　“是谁？！”肖允怒道：“出来！”

　　年青门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想过要出现在他眼前，还是这样......难见天日的鬼样。

　　只有徐娘眼尖，瞧见了躲在花瓶架子后头的年青门，气不打一处来，忙忙的拽出年青门，一把丢在地上，肥胖的脚丫死死的踩在年青门的脸上，骂道：“死丫头！肖公子也是你能冲撞的？我看你是活腻了！”又忙忙的赔笑道：“肖公子，这小贱人不知死活，打扰了您，还请见谅。”

　　一边的年紫陌认出是年青门，惊呼一声：“青门——”

　　肖允瞧了一眼身边的紫陌，才温柔的笑道：“徐娘，你放开她，我自有处置。”

　　躺在地上的年青门心乱如麻，不！不能再让他瞧见自己！年青门努力的挣扎着，却奈何被徐娘死死的踩住，动弹不得。

　　“肖公子，这丫头长得不堪入目，会污了您......”

　　“放开她。”肖允温柔却冷漠的声音响起。

　　眼前有光亮闪现。年青门忽的觉得身上一松，徐娘已经松开脚。年青门睁开眼，模模糊糊里，却是瞧见了那一张自己铭记心底的脸。

　　“原来是你这丑丫头呀。”肖允轻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还是熟人。徐娘，放了她罢，给她好好洗洗罢，挺好的一个丫头，怎么这样呢。”

　　“可......”徐娘有些犹豫。

　　“这些够了么？”肖允解下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小荷包，丢到徐娘的手里。徐娘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一瞧，却是整五两的金子。一下子便笑的极谄媚。“好好好，肖公子所说，自然极好。”

　　年青门的眼前模糊成一片，眼角不停的有眼泪渗出，掉在尘埃里。

　　肖允......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上一回她被人打骂，他也是这般的救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年青门这一条贱命，却值得你去救！为什么！肖允，你知不知道姐姐年紫陌是这样美人，才够资格让你付出！

　　年青门咬着嘴唇，泪眼模糊中，却瞧见了肖允和立在他身边的姐姐年紫陌。那样的俊男美女，那样的郎才女貌，那样的般配。

　　是的，他是云，姐姐是美丽的鸟儿，而自己，只是泥。他和她的差距，是尘埃和云朵的差距。

　　年青门一下子站起来，冲出门外。

　　“轰隆——”劈天的雷声响起。

　　“外头快要下雨了，紫陌，我们走罢，我们回家。”肖允却是像没看见年青门一般，握紧年紫陌的手，温柔的说道。

　　只余年紫陌担心而羞涩的心情久久不能散。

　　年青门像是发了疯一般的跑出去，任由泼天的大雨落在自己身上，

　　“又要跳湖？”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响起。

　　年青门却并不转身，直直的盯着眼前的梁湖。

　　姽婳却笑了，“年青门。你真是傻呢。”

　　年青门像着了魔似的，立马转身，身后却没有半点人影。年青门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没人提起，除了姐姐年紫陌，她便只告诉了这个如鬼魅般的女子。

　　“我在这里。”姽婳撑了一把油纸伞，从侧边走来，笑道：“你倒是不怕淋雨，喏，给你伞。”

　　年青门浑浑噩噩的接过伞，才发现眼前的女子将伞给了自己，她却依旧没淋到半点雨。“你......你......”年青门惊恐道。

　　“怎么，你还怕鬼？可惜，我不是鬼呢。”姽婳将脸上的黑纱解下，却是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好了，我叫姽婳。是专程来帮你的。”

　　“你怎么帮！”年青门的眼睛发亮，急急的问道。

　　姽婳伸出芊芊素手，摸上年青门的脸蛋：“啧啧，你这脸，若是画下来，也不值什么，这青斑呐，也已经渗进皮肉里了，非得上好的药材能泡好呢。不过你若是换上一张绝美的脸，这情形，却是不一样了呢。”

　　“你说什么！”年青门似乎有些激动。也对，若是她有姐姐那样的美貌......那一切，一切便不一样了！自己便不用再受这样的苦楚，不用面对姐姐那样自卑，甚至，甚至会不会有一日，肖公子也爱上她！自己的一切悲剧，都因为这张不堪入目的脸！年青门的指尖微微颤抖，直直的盯着姽婳的脸蛋：“我若是有你这般的容貌！何愁肖公子不爱上我！姑娘，你有办法对不对！对不对！求你，求你帮帮我！”

　　姽婳并不答话，轻轻一挥手，周围却已经变了模样。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到处都是诡异的咒文，飘荡着的黑纱里却隐隐掺杂着金光，地面更是光鉴照人，年青门微微挪脚，去发现底下还闪现莲花的纹路来，唯美至极。

　　年青门随着姽婳兜兜转转，转入内殿，才发觉，内殿更是漂亮异常，大门上，还挂着一副对联：“画生画死难画心，化仙化鬼难化人。”

　　姽婳见年青门对着此联痴望，便道：“好了，年姑娘，这里是画皮阁，我便是这里的画皮师，要不要画个皮？”

　　姽婳笑着，扭头便见到了从里头出现的缡络，正端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木盒子上雕花镂字，精致而唯美，隐隐还散发着奇异的香气：“缡络，给年姑娘瞧瞧你带来的皮囊。”

　　缡络便微笑着挽了个手印，木盒子“咔哒”一声打开。

　　露出一张极好的美人皮。吹弹可破的皮肤，小巧的樱唇，卷翘的长睫毛，眉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让人忽然觉得那脸栩栩如生，惹人怜爱。是个让人一瞧便心动便心疼的美人！

　　年青门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反而激动的想要去触摸那张美人皮。这，这才是她想要的容貌！那样楚楚动人，比姐姐年紫陌更胜一筹！若是自己有了这样的容貌......

　　“啪！”一声，就在年青门即将触摸到那张美人皮的时候，缡络忽然解开手印，关了盒子。

　　年青门眼里的痴迷和疯狂姽婳看在眼里，见她回过神来，才笑道：“想要么？”

　　“想要！你真的能给奴家画么？”年青门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痴迷之色，若不是亲眼见之，她根本不能相信，还有这样诡异的地方，诡异的......人皮：“好美呀……”

　　“唔——那好，三千两银子一画。”姽婳笑道：“这皮就是你的了。”

　　“三千两？！”年青门被吓了一大跳，她何来三千两银子，就连三文钱，她也难以拿出来。“这这这，奴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姽婳摇摇头，“这是规矩，破不得。”

　　年青门咬了咬唇，唇角早已经破裂，暗红色的血液凝固着，似一朵诡异的彼岸之花。猛然间，年青门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姽婳：“求姑娘为奴家画皮！奴家画完之后必定以双倍偿还姑娘三千两！”

　　“说好了三千两，便是三千两。”姽婳笑道：“那样便好，我信你。”

　　年青门激动的跪下来：“奴家谢姑娘！来世必做牛做马相报！”

　　姽婳轻笑道：“你若是有来世，再说罢。”说罢，姽婳伸出手来，握起年青门粗粝不堪的双手，扶起她。“年姑娘，如果要画皮，你将付出三生三世无法转生的代价。然后，堕入六畜之道，永世轮回。你，要画皮吗？”

　　“要！”年青门漆黑的眼眸里尽是坚定的疯狂：“奴家要！”

　　众人皆知，肖公子新纳的三姨太原是蓟州城里的第一花魁年紫陌，只是进来这如花似玉的年三姨太，却病了，病得极厉害。肖公子请了无数名医也不见效果，肖公子极其心疼，没日没夜的陪着三姨太，此中痴情，倒是令人为之一叹。

　　后来在肖公子的极力问询下，才知晓年三姨太生病的原因。原来醉香阁里的丑姑，是年紫陌的亲妹妹，当日倾盆大雨之时跑了出去，已经一月有余，年紫陌正是因为担心妹妹，才日渐消瘦。

　　众人哗然。原来那个丑的和鬼一般的丑姑居然和蓟州城的第一花魁是姐妹！这世上是事情啊，有谁能说得清楚？可那年三姨太到底是美人心软，还为了这样的丑妹妹伤神。

　　肖公子为了安抚三姨太，出动好些家丁日日的去寻找丑姑，却始终未曾找到，眼见着三姨太一日日消瘦下去，肖公子心疼的不得了，将家丁们劈头盖脸的骂了几顿，让家丁们都怨声载道。

　　这一日，肖府的家丁们正闲荡在醉香阁前头，一个个无精打采。

　　“哎，少爷对三姨太真是宠爱，为了三姨太，这样劳苦我们。”

　　“是呀！不过那三姨太啧啧，真是赛过天仙！听说就是从这醉香阁出来的！哎，那个丑姑，可也是醉香阁的人！”

　　“我听说了，这丑姑丑的人神共愤的，我看怎么可能是三姨太的妹妹！三姨太真是太蠢了！兄弟我们只能日日在这醉香阁前瞧着，要是能进去快活一番......”

　　三个家丁嘿嘿的笑起来，忽有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从三人身边走过，娉婷袅袅，隐隐间有香气袭来。

　　三人垂涎的看着那小娘子，却见那女子带着白纱斗笠，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容颜。

　　其中一人刚想上前搭讪，就被另一人拉住：“省省吧，小娘子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是你碰得的？”

　　那白衣女子脚步微微一顿，轻笑一声，飘然而去。只剩下三人痴望的眼神。

　　白衣女子立在人流来往不息的醉香阁前，透过轻纱，望了望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几位美人，轻声道：“徐妈呢？”

　　那几位揽客的美人立马变了颜色：“你是谁？！我们醉香阁可不欢迎女客！”

　　白衣女子笑着摘下蒙面的斗笠，露出一张绝美的容貌来——肤若凝脂，眼含秋波，眉不扫而翠，唇不点而朱：“让徐妈来，三千两，我卖身。”

　　忽然间，喧闹的醉香阁门前便停了吵闹声，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这个女子，仿佛是红尘里的一颗白莲，无人不为之倾倒。

　　三千两。

　　千金难买如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