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36、第三十六章

　　瑟兰迪尔迎着阳光缕缕金芒投下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五官几乎在那灼眼的灿光中模糊了，但是眼神却气势如虹地透出来，索伦直视过去，微微那么一愣。
　　花海在他脚下轻柔地荡起波纹，一片美好宁静。
　　宁静中却隐藏着一丝杀气。

　　索伦太熟悉金发精灵那个眼神了。
　　相知相遇也许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尤其是用心去记住一个人的一颦一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无须言语，只要一个眼神，索伦似乎就能明白这个精灵想干什么。
　　当然，他在这方面本身就天赋异禀。只是他不知道，那眼神中也有他不曾发现的东西。

　　“切磋一下，如何？”瑟兰迪尔在和他保持四五丈距离的地方停下，果然说出了预料中的话。
　　有那么一刹那，索伦下意识地想夹着尾巴赶紧逃！

　　“现在？”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瑟兰迪尔，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你要和我比剑？”
　　“我记得，我们有个这样的约定，彼此毫无保留地交流一下剑技。等会我要和芬巩殿下去围猎场，正好现在做个热身运动。”瑟兰迪尔歪过了头，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含蓄的弧度，这通常是他优雅地表示礼貌的习惯动作。
　　——所以说，索伦在瑟兰迪尔眼里其实是陪练的沙包。

　　索伦瞠目结舌道：“别开玩笑，你的伤都还没养好，才刚能下床没几天，怎么就要去打猎？”
　　“这是礼尚往来，我在希斯隆做客，不能不奉陪诺多王子进行他的野外兴趣爱好。围猎算是一种精灵贵族之间礼节性的社交娱乐，我想，安格班的种族之间一定没有此项礼节？还是说，半兽人的围猎运动就是捕杀精灵？”
　　这板上钉钉的血淋淋的讽刺火药味十足，索伦好在脸皮够厚，假装没有听见话语里的含沙射影。

　　“……可你以现在这个状态和我比剑？我不就等于趁人之危吗？”
　　“你难道没做过趁人之危的事吗？”
　　“……”索伦终于能体会什么叫亏心事做太多，说话也没底气。
　　瑟兰迪尔淡淡挑眉：“你对自己剑术很有自信？在祭祀广场那一夜，我果然被当做傻子一样玩弄了。”

　　“……”索伦明显感觉出瑟兰迪尔的一丝不快，张嘴徒劳地想要辩解，“当、当时，我……我有很认真地想学习一下辛达精灵的剑术……嗯。”
　　“我也确实很认真地教你了，只是没想过你可能会将学来的剑术报复在辛达精灵身上？”
　　“……不，瑟兰迪尔，我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难道你完全感觉不出来吗？”索伦努力狡辩，“如此聪明且善于观察的你，不会没有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表明我现在是完全倾向于你的，我会和你们精灵站在同一战线，和米尔寇抗战。许多事是他指使我做的，我现在后悔了。”
　　“为了你，我对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深感懊悔和愧疚。”
　　索伦太善于巧言令色，这其实给他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使他即使认认真真地说着肺腑之言时，也令人难分真假，不由得去怀疑。

　　瑟兰迪尔的眼神明显很警惕，冷声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说过些什么话吗？”
　　索伦不解：“那天？你指什么？我们说了很多话吧，在祭祀广场的那个晚上。我……我不可能每一句都能记得……”
　　“不，之前的那一晚，你在我房里睡下那晚。”
　　“……我、我当时喝醉了……”
　　“算了，想不起来也好。”精灵一笑，“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足够与你比试一下。”

　　瑟兰迪尔拔出了手里提的长剑，弃下剑鞘，将剑抛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丢给索伦。对力道准确的判断和计算下，隔了五六米的距离，长剑在空中飞过的抛物线优美而精确，索伦很轻巧地就接住了剑柄。
　　瑟兰迪尔绅士地一侧头，语气不容拒绝：“我不认为现在，我就会轻易输给你。请吧。”
　　索伦稍稍调整了一下脚步和握剑的姿势，一双冷厉的蓝眼睛盯准了瑟兰迪尔。

　　“真的只是比试一下？”
　　如果说，瑟兰迪尔准备在此时借机刺杀他，也是很有可能的。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提起要比剑呢？
　　索伦不由得头皮发麻。

　　瑟兰迪尔笑而不语，抽出了固定在靴筒边的两把短刀。那两把刀呈一对，刀柄极短，刚好够手掌并拢握住，刀面淌过冰凉的粼光，泛着湖水的蓝色，血槽深而宽阔，尖端弯出极大的弧度，刀刃厚度足有半厘米，刀宽超过两英寸，毫无疑问是重型武器，重量恐怕非常的惊人，而且那刀锋的锐口，蓄势待发，一看就知道，轻轻砍下去一刀，必是削铁如泥。
　　瑟兰迪尔稳稳当当地反手逆刃而握，两把重刀在他手上却轻如柔羽般挥舞自如，他浑身透出肃杀的气势，身姿拘谨又冷厉如豹。

　　索伦没有见过他使用这两把对刀。
　　瑟兰迪尔的确很少会展现双刀的技艺。

　　精灵战士中使用双刀武器的很少，要左右手平衡锻炼，本来就并非易事，能使用重双刀的更是罕见了，对臂力和身体平衡感的要求都极其苛刻。所有的刀剑技巧中，双刀尤为讲究轻快敏捷，为了达到一定速度，通常会选用较轻灵的刀具，使用重刀，就要在力量上付出很大代价，同时还要保证速度的话，难度可想而知。
　　索伦所见到的这两把重刀为辛达王庭葛的亲戚，居住在艾莫斯谷森林边的黑暗精灵伊奥所铸造，专门赠给了瑟兰迪尔。伊奥是精灵族中最富盛名的武器铸造大师，他自己发明了一种极为坚硬的黑色金属“勾沃恩（galvorn）”，但这种金属极其罕有，所有的总量只够伊奥铸造了这两把名为“黑色风暴”的重刀，以及另外两把举世闻名的轻刀“安格拉赫尔剑 （Anglachel）”和“安格威瑞尔剑”。前一把进贡给了庭葛王，后来成为了名留青史的屠龙刀；后一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作为佩剑。

　　瑟兰迪尔曾经为了能够驾驭这两把重刀，付出了常人很难想象的努力，十指间不知流掉过多少血。他这个人在磨练自己的时候其实蛮残忍的，那两年中他的手指就没离开过绷带和伤药，欧罗费尔说他的体格不适于使用重刀，他却偏不从，偏要逆流而上。
　　索伦看着他似乎要拼劲的眼睛，很有一点危机意识地感觉到，瑟兰迪尔这是要用必杀绝技来对付他的样子啊！黑暗魔君左右为难，心口不由得勒紧了。

　　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彼此的呼吸声都在晴朗无风的空气中静止了。
　　索伦握紧剑柄，如果角度足够好的话，就可以看见阳光将他脑门淌下的冷汗照成金色发亮的水滴。

　　远方白色回廊另一边的湖面上，蜻蜓在睡莲上停留了片刻，振翅飞远。一丝微风温柔地带起了水面上的涟漪。
　　就在电光火石间，花田只是轻轻地拂动了一下，仿佛享受阳光般，可爱地摇了摇脑袋，当的一声，一片祥和恬静中爆出一声惊人的锐响，利刃相撞的余响呈放射波沿着刀面滑淌出去。索伦被逼退半步，瑟兰迪尔的双刀就交叉架在他的鼻尖下寸许之处，他自己的剑，刀背的那一边已被迫抵在他的鼻子上。

　　“速度好快！”索伦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力量稍微弱一点的话，刀背恐怕就要砍进肉里了。
　　这刀势实在太惊人了，又狠又绝，索伦试想着，同样一击，三人环抱的大树恐怕都能被一刀砍得拦腰折断！

　　瑟兰迪尔眯了下眼睛，探头越过交叉的刀面，凑在索伦耳边沉吟：“你的人头，我可以砍下一次，就可以砍下第二次、第三次。”
　　索伦心里一惊，没想到死灵法师的身份竟也被瑟兰迪尔看穿了？

　　这时候，刀刃就在他的剑下划过一道雪白弧光，紧咬着剑刃滑了出去。索伦明显感觉到那惊人的力量逼得他剑在手中发出短促而危险的呜鸣。
　　他们彼此在极短的刹那间做完调整，瑟兰迪尔的短刀在近身战中虽比长剑有优势，能够更快地回转做好调整，但毕竟分量摆在那里，重型武器都有迟钝的弊端。然而索伦一个转身，却再度被瑟兰迪尔先发制人，一攻一防，完全由不得他自己！

　　“你这速度，练了多久达到这种境界？”索伦略感到要卸去那刀势，颇为费劲，于是尽量以柔克刚，巧取借力，勉强才吃下瑟兰迪尔几次快速的迎头劈砍。
　　他好几次见过这个精灵用剑的轻巧和柔美，却没想到他使用重刀竟也能这样轻盈。
　　“八年。”瑟兰迪尔在紧咬不放的进攻中穿插道，“轻刀四年，重刀四年。”
　　“出人意料的刻苦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天才。”
　　“那真是抱歉，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天才。”
　　“你看我们很合拍，我也不是个天才。”

　　瑟兰迪尔用一个利落的回身斜劈，打断了索伦的玩味挑逗。
　　刀光剑影间，频频爆出火花，几次极快的攻防进退，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观战的话，恐怕完全看不清两人出刀的走势和轨迹，只觉得是两团花影交织纠缠在一起。

　　瑟兰迪尔可以做到全攻全守，每一个动作的转换都没有一丝多余，这让索伦非常吃惊，他几乎找不到一点间隙以抢夺进攻的主动权。
　　勉强来说的话，他们在力量与速度上势均力敌，和与欧洛崔斯一战相比，如果那时索伦用了三分力，此时则至少有七八分，之所以没有全力以赴，是因为他毕竟下意识地会顾忌一下瑟兰迪尔的身体状况。
　　如果这场对决真正演变为一场失控的拼斗，索伦认为瑟兰迪尔很有可能在无意识中倾注全力，不顾自己的伤势。当全身心投入在战斗中时，也许会发挥出超过身体负担的力量，事后的后遗症是相当可怕的。
　　不过，索伦到底生来就是拥有战斗天赋的迈雅，天下间的战斗意志本就该由他来掌管，他若对一个受伤的精灵使出全力，那真是有点开着外挂，欺凌弱小了。当然，如果不是瑟兰迪尔伤势还未痊愈，并未达到他的巅峰状态，索伦恐怕至少要付出九分力，才有可能和瑟兰迪尔打成平手。

　　残忍就是一块极好的磨刀石，把瑟兰迪尔这把刀磨得格外锋利。
　　如今，这就是横亘在索伦眼前的最大威胁。

　　就在瑟兰迪尔的一次左右开弓，一挑一刺双刀齐下时，力量上微妙的偏差使索伦明显感觉到十多分钟密集的对峙，对瑟兰迪尔双手腕部的负担极大，他的右手仍然很快，但左手受过伤，动作显然有了一丝迟缓。
　　那一点迟缓可能只是零点一秒的落差，但在高水准，攻防节奏又如此之快的对决中，一点点的迟钝都会是致命的破绽。
　　更何况瑟兰迪尔的左眼瞎了，左边是他的盲区。

　　如果是巅峰状态的瑟兰迪尔，这场对决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呢。
　　索伦暗暗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冷酷的战斗欲使他毫不犹豫地针对瑟兰迪尔出现疲态的左手狠狠痛下杀手，一剑斜向上的挑刺，长剑势如破竹地卸掉了瑟兰迪尔左手的刀。

　　刀旋转着飞出去老远，瑟兰迪尔愣了一下，索伦随即用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反拧到背后，想要趁势将之拥入怀中。
　　“哗”的一声尖利的刮擦声，索伦的剑紧接着也飞了出去，几乎就和瑟兰迪尔脱手的那把刀一前一后双双插入地面。

　　“……”

　　花海依旧烂漫地拂动，仿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几片碎屑轻悠地纷飞在风中。
　　索伦视线从瑟兰迪尔高挺的鼻梁下移到下巴，这么近的距离，精灵脸上的神情一丝也逃不过他的眼，他甚至能清楚地数出他额头上的细汗，皮肤下泛青的血管。
　　瑟兰迪尔只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一寸半寸的差距，他只要微微低下头，就可以亲到那秀美笔直的鼻端，甚至是嘴唇。
　　但是一把刀横在了他们之间。

　　瑟兰迪尔慢慢抬了下头，“承让。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似乎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真让我意外，最后一招真漂亮。”索伦调情般地戏谑笑道。
　　“辛格多被我砍了头的死灵法师果然是你。”
　　“……你就想试探这个？”
　　“是，”瑟兰迪尔道，“看来光砍头，杀不死你。”

　　索伦心口微微一缩，轻轻地抚摸瑟兰迪尔脸上的烧伤，勉强挤出一丝宽容的，然而却透露着残忍意味的微笑，“我死了，说不定会拖你一起下地狱。”
　　“是么？”精灵的目光逼视过来。

　　仍然被精灵握在手里的刀刃就贴着索伦脖子的皮肤，索伦可以感觉到，只要他稍微前进一点点，哪怕只是靠近瑟兰迪尔的脸，刃口极有可能就切进肉里，割断颈部大动脉，血流将无法阻止地喷溅出来，如同红色的瀑布溅洒在他们彼此紧贴的胸膛上，他会当场“死亡”。
　　其实每一次的“死亡”，他也不是毫无损伤的。

　　索伦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他隐隐感觉到，被自己反握在背后的那只手躁动不安，挣扎时，宝石权戒的戒托擦刮在皮肤上的刺痛一阵阵传来。
　　相较之下，横在他脖子边的刀却纹丝不动，精灵将它握得十分平稳，但不难发现手指间的细微颤抖。
　　似乎是拼尽了全力在控制住刀。这刀的刃口如此之锋利，瑟兰迪尔即便只是无意识地松开手，刀刃也马上会因为重量而贴着索伦的脖颈滑下，脖子到锁骨毫无疑问会当即被割出一道血痕……

　　索伦轻声呢喃：“如果我想亲到你的嘴，你是不是就会让这把刀割断我的喉咙？”
　　瑟兰迪尔默不作声盯着他。
　　索伦大胆地把他扣在怀里，挑眉，很无赖地撇了撇嘴角，“老实说，一个吻换一次砍头，我觉得也挺值得的。”
　　这话其实相当的无耻不要脸。

　　但索伦就偏要仗势欺人，欺负一个值得欺负的精灵，那是很有滋味的。他没有犹豫，不顾一切似的低下头去凑近瑟兰迪尔的嘴。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威胁着脖子的刀刃随之退后了寸许。索伦眼角一跳，心脏狂跳起来，血管中仿佛有什么瞬间被点燃了，干脆俯身狠狠地一口亲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品尝这么安静甜蜜的吻，架在脖子上的刀始终没有动静，这份悄无声息的乖顺就像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精灵逐渐发烫的唇舌引燃了他的占有欲，令他血脉贲张，血液流速快到心脏不能承受！
　　他有些忘乎所以地捧住了精灵的脑袋，掐着脖子固定住下巴，迫使始终没有退避的瑟兰迪尔承受更深入的吻。

　　大概是常年嗜酒的关系，瑟兰迪尔的嘴中有股浓郁的醇香，唇间逸散开的甜蜜芬芳就像陈年的酒一样容易令人醉倒。索伦倾听着他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呼吸，长睫扫在脸上的颤栗令人亢奋异常。
　　他越发放肆地更进一步，迂回地探入时，刚刚好的火热温度就像在彼此间燃烧起了烈焰，刺激得黑暗魔君头昏脑涨情难自禁！

　　精灵终于瑟缩了一下，索伦已经全然不在意脖子上的刀，不容拒绝地把他紧紧固定在臂弯里。
　　就在他想要继续加深这个吻的时候，瑟兰迪尔反咬了他一口。
　　“嘶——”索伦急忙退开，擦了下嘴唇上鲜血涌流地伤口，“你咬人果然很疼啊。”
　　瑟兰迪尔低头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恶心。”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不会要求你从心理上接受它。”
　　“……”瑟兰迪尔沉默了片刻，垂目淡淡道，“战场上，没有公平与不公平。”
　　“——我只接受征服与被征服。”

　　他转身拾起插在草地里的另一把刀，快步地在花海和微风中走远了。
　　即使隔开了很远的距离，索伦依然隐约能看到，金发精灵鬓边微微拂起的碎发间露出的耳朵尖通红通红，艳丽如夕阳中的红玫瑰，发梢的金色仿佛都黯淡了下去。

　　精灵害羞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啊……
　　索伦抬手捂了下嘴，恋恋不舍地用舌头舔了下唇上的伤口，腥甜的味道就像刚才那个半强半逼的吻。
　　美人昔影辞去，只余淡淡留香，辗转流连间回味入骨。

　　索伦隐约察觉到什么，自得意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