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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那达慕(二) ...

  •   那达慕节的第二日,各项赛事已到了激烈的角逐阶段,汗王与众妃端坐于高台之上,准备为最后的胜利者颁发奖赏。兰吟位坐于大妃托娅身后,看着她时不时与达什汗并肩交谈,掩嘴轻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椅把。因忽听得边侧有动静,她这方才挪移视线转向别处,却原来是高云被乌力罕鼻青脸肿的模样给唬住了,直逼问兄长缘故。
      达什汗见乌力罕言辞闪烁也不追问,只回首对身后的巴根道:“不是让你提防着点,别让他们两个凑在一处吗?”
      巴根也颇心不在焉,迟疑了下方摊手无奈道:“这两年都相安无事,总估摸着事过境迁,彼此都作罢了。谁知昨日比射又分到了一处,我赶到时两人身上就已挂了彩。”
      达什汗听了转而望向台下,随即冷笑了声道:“脚底抹油,他倒也溜得快!”
      兰吟思及昨日所见诺敏脸上的淤伤,料想与乌力罕起冲突的便是他,因两人皆是汗国内举足轻重之人,实是不解有何间隙竟可令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面,大打出手。
      坐于右侧的阿茹娜此刻莫名地笑了声,因见兰吟询问地看向自己,便轻声道:“定是与诺敏王子又打架了。”
      “哦?你亲眼瞧见的?”兰吟寻思着又问道:“莫非他们从前便常起冲突?”
      “不用猜便是他。谁不知道汗国的苏合大台吉最宠爱的便是长子乌力罕,举国之内敢与其动手的便也只有诺敏王子了。”阿茹娜舔了舔干涩的唇,凑近又道:“听我舅舅说,几年前乌力罕曾意图侵犯诺敏王子,幸而被人撞破,可至此汗国内皆知其喜好男风,原本定下的门亲事也作罢了。他因颜面扫地,恼羞成怒,自此便与诺敏王子结下了梁子,前几年两人呆在一个屋檐下都会起冲突,幸而后来由陛下调解方慢慢好了,不想昨日又固态旧萌了。”
      “男风——”兰吟狐疑地望着乌力罕,实是不甚理解。许是听到了两人的私语,一直坐在左侧静默不语的乌仁图娅转向阿茹娜道:“别瞎说!以讹传讹,岂可相信?”
      阿茹娜噘嘴不服气道:“谁瞎说了!私底下谁不知道这事!否则为何乌力罕至今尚不娶亲,还不是因为汗国的贵族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吗?”
      乌仁图娅一顿,咬着唇不说话。兰吟见状便搭住她的手背道:“我也不信,乌力罕大人是位正人君子,绝非若传言中那般不堪。他与诺敏王子之间的恩怨,想来是有心之人为了诋毁中伤他方才添油加醋了番,不是当事之人不能妄加评断。”
      听她之言倒也合理,阿茹娜无言反驳,而乌仁图娅则反握住兰吟的手舒眉悦心道:“正是此理,不是当事之人不能妄加评断。”接着又颔首道:“妹妹果然是聪颖睿智,难怪陛下如此宠爱。”
      兰吟盈盈一笑,因见达什汗正回头望过来,便吊飞着眼角不屑地哼了声,转过脸又与阿茹娜去说话。两人闲聊了会,场下人声鼎沸,却原来是摔跤比试已结束,最后的胜利者正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上高台。那胜者乃是个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肥头大耳,憨态可掬,他在向台下的人群挥手致意后,转身跪下准备接受汗王的恩赐。
      兰吟凑前望去,见那男子一袭蓝袍包裹着圆滚的腹部,下颚垂坠的肥肉因兴奋而簌簌抖栗,禁不住掩嘴轻笑,待又见达什汗起身从托娅手中接过柄包金的匕首,匕柄上偌大的玉石在耀目的阳光下熠熠闪烁,土扈男子素爱以匕首的珍贵来昭示身份地位,汗王亲赐的匕首对于常人来说意义自然非同小可。看着那男子拘谨地将手伸向头顶,兰吟渐渐敛起笑容,心中咯噔声感到莫名异样。
      达什汗正欲将匕首赏予胜利者,忽听得背后传来声惊呼“小心——”,那原本跪在地上的肥壮男子猛然跃起抽出他手中的匕韧笔直刺来,他应急地丢过匕鞘踢开椅座向后退去,待一转身迎面正对上兰吟苍白的脸。
      两旁的侍卫蜂拥而至将刺客团团围住,那刺客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应战了几轮便已显败势,达什汗边拉着兰吟逐步后退,边怒视着那人命令道:“抓活的,给我留下活口!”
      刺客眼见着形式不妙,持匕向自己的脖子抹去,火石闪电间,匕韧被人踢落在地,只在脖子上留下道细浅的血痕,巴根见机上前一把反剪住他的双臂强按在地。众人见刺客被擒无不松了口气,不料只听得声闷哼,那刺客脖子一歪却已断了气。巴根看着刺客脖子上渗着黑血的伤口,回头对达什汗道:“刀上有毒,见血封喉。”
      达什汗没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转向一旁还惊魂未定的汗妃,在众多目光的疑视下托娅回过神镇定地道:“不是我——”

      高妃在汗妃的寝宫内哭嚷吵闹,晌午的行刺事件在宫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那达慕赛事各项的奖赐是该由汗妃备置的,但由于侧妃高云素爱揽权,今次的事便由她主动包揽承办了去,如若达什汗有何不测,那么汗位的继承者必然便只是她所出的格根小王子,所以高云顷时间成为了最大的嫌疑者。以高云的秉性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不顾乌日罕的劝阻径直跑到托娅处来生事,不想吓坏了大病初愈的苏日娜小公主,因而惊动了达什汗、兰吟及宫中众人。
      事后赶到的乌日罕一把拽住妹妹,颇为恼怒道:“别胡闹了!此事陛下自会明察秋毫,快和我回去!”高云用力甩开兄长,尖声道:“我不走!凭甚不让我说完!大妃也有机会接触匕首,怎得便只怀疑我!”
      托娅听了脸上颇为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坐到达什汗身旁,高云凤目横瞪,又指着一直在旁缄默不语的兰吟道:“还有她!她怎知那人是刺客!她——”不待说完,乌日罕已忍无可忍地挥过一巴掌,高云冷不防摔倒在地,惊诧羞愤之下捂着脸流下泪来。
      气氛霎时沉寂下来,其余人等见汗王高坐上位面无表情,始终一言不发,自然也不敢逾越,只都屏息静待,直至巴根脚步匆忙地跑进来方暗松了口气。只见巴根神色凝重地在达什汗耳旁低语,眼角的余光则不断地扫量着地上低泣的高云,几句话毕后才退至一旁。
      达什汗先是皱眉敛目,深思了片刻后才抬眼望着兰吟道:“我也要问你,你是怎知那人是刺客?”
      “原也不知会是刺客,只是偶然觉得那人穿得古怪罢了。”兰吟笑道:“虽不该在此刻说这玩笑话,只不过那名刺客也着实太肥了些,摔跤尚可以力取胜,武功却是蹩脚,若是我决计不会派这么个人来做这等惊天动地的事。”
      达什汗听了也不觉勾起嘴角道:“的确是过于负累了。你说穿得古怪,究竟有何不妥吗?”
      “自然是有大大的不妥。”兰吟翻着身上的蔍菱青缎褂子问道:“陛下可瞧见我穿得是何闪的衣料?”
      达什汗逆着光,微眯起眼道:“绿闪的,明眼人一看便清楚。”
      “确切的说是松绿石的。”兰吟抚着衣上的褶皱道:“这是前几日新做的,虽说宫中的东西已属上品,但比起我先前的那几身仍略显粗糙了些,所以当我偶尔瞥及那刺客所穿的身蓝袍,心里便起了疑虑。”
      达什汗抚着下颚,拧眉道:“蓝袍?刺客所穿的蓝袍很寻常,在汗国内随处可见。”
      “看似平常,实是不平常。陛下是男子,自然不曾在这上面留心过。”兰吟如数家珍地扳着手指道:“需知布染也分三六九等,咱们寻常所见的蓝色有正蓝、藏蓝、海蓝,上乘的便有菊蓝、宝石蓝、亮间蓝,而上乘中的极品便是景泰蓝。”
      “景泰蓝?那又如何?”一旁的乌日罕纳闷地发问,众人也皆目光疑惑地注视着她。
      “这景泰蓝的布染程序极为复杂,每年两宁织造所出的景泰蓝绸缎都被列为贡品上奉给朝廷,所以这景泰蓝又被称作皇家蓝,使用者非富即贵。”兰吟颔首,对达什汗笑道:“当年即便是我,这般料子的衣褂也只做过四套。陛下想,如此昂贵的布料在宫中已属少见,而一名汗国的寻常百姓焉能穿得?所以我才感到事出突然,不想那人竟然会是个刺客。”
      “果然是千金之躯,见多识广,也只有你能从这般微小的细节中察觉异样了。”达什汗意味深长道,随即回首与巴根对视了一眼,后者脸上涌现出不可思议之色。兰吟冷瞅着两人的神情,脑海中猛然闪过个念头,视线不觉朝上望去。
      达什汗向她使了个眼色,转而望着仍坐在地上发髻散乱,双眼通红的高云肃声道:“还有何要指责的?巴根在你的寝宫里搜出了瓶毒药,与匕首上所抹的毒一致,你还想狡辩吗?”
      此言一出,高云当即变了脸色,惶然摇头道:“不可能——我没有——”乌日罕也上前躬身抱拳道:“陛下,属下愿以性命担保,高云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一个琳琅八角盒滚落在高云面前,巴根神色复杂地道:“这里面装的是毒药,娘娘可要否认此盒不是您的?您寝宫中的侍婢可都承认了!”
      高云顿时面若死灰,目光扫过托娅、兰吟等人颓然不语,乌日罕见此情形,焦急地攥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道:“小妹,你说话啊!不是你,对不对?对不对?”
      “哥——”高云仰起脸,双目黯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乌日罕只道她已默认,气得双目血红,推开她恨声道:“你无药可救了!”
      “不——”高云跌爬着攥住兄长的衣袖,哭丧道:“哥,我真的没有——这盒子确是我的,但里面装的不是毒药,是——”说到此处她目光游散,犹豫不决。
      乌日罕急得直跺脚,怒吼道:“究竟是甚么?”
      高云浑身一抖,偷瞄了眼四周的目光,良久方垂首蚊鸣道:“是-藏红花——”
      “哗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妃手腕上的串绿母檀麝香珠断了线,一粒粒滚圆的珠子散落在地,分外盈润夺目。兰吟敛目望着足下,光洁可鉴的地面上倒映出晃动纷乱的人影,嘴角不禁噙着冷笑。
      达什汗将晕厥过去的托娅抱入内室,阿茹娜和乌仁图娅等跟随而入,吟故意落慢脚步,待大厅中之人几近走空,方端着杯盏走过去临头浇了仍伏在地上的高云一脸茶沫。
      乌日罕见状气急败坏地挡过来,黑脸喝道:“你作甚么?想落井下石不成?”
      “我说过,定不会忘淑人赐水之情,如今算是还报了。”兰吟丢了杯盏,抹着手道:“听闻去年大妃曾小产过,想来与高妃姐姐这盒子藏红花有关联吧?”
      乌日罕哼了声,转过脸怒视高云,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兰吟看在眼里,便叹道:“怎办啊,说盒里是毒药,便等于承认了弑君谋逆的罪名;说盒里是藏红花,便等于承认了谋杀王嗣的罪名。这两项罪名,任意一项便都是死罪,不知该受十二刑中的哪一刑呢?剐刑还是锯刑?”
      乌日罕扶起已虚脱恍惚的高云,随即横扫了她眼道:“你唬谁呢?我乌日罕的妹妹岂会容他人随意践踏?你也莫要得意,他日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是啊,不知谁才是笑到最后之人呢!”兰吟搅着指尖道:“其实要找出此事的主谋倒也不难,只是怕大人不敢追究到底。”
      “你知道是谁陷害高云的?”乌日罕警惕地打量着她道:“你既知谁是主谋,为何不去禀告陛下?”
      “陛下耳目四通,我若能猜出谁是主谋,他自然也会知道。”兰吟眼光狡黠,抿嘴道:“只是陛下为顾及全局,到最后必然将此事不了了之,我不忍让高妃姐姐白担了这项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才想来提点大人一句。”
      “你——为何要帮我?”高云倚靠着兄长,脸上已全无了素日的骄横优越,只抬眼望着她幽幽道:“扳倒了我,你岂不称心如意?”
      “我从未有过如此的想法,是姐姐您多虑了。”兰吟转身望着大厅上方并排而列的红木交椅,咬着唇道:“我所要的你并没有,何必凭添层烦恼呢!”
      乌日罕冷笑了声,对着还在犯糊涂的高云冷笑道:“我早提醒过你,莫要小瞧了咱们的兰夫人。如今看来,你过去不是她的对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一点即通。”兰吟自腰间解下个色彩斑斓的鱼莲香囊,晃荡着笑道:“这香囊我通共只做了一对,陛下身上也悬挂了只。香囊倒无特别之处,只不过这荷花上的蓝锦鲤鱼却是用景泰蓝的丝缎缝制的。我人轻位卑,只从巴根那里得了块零头布,至于这料子的源头在何处,想必以大人的权势必然能彻查个清楚。时与我便,咱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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