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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那达慕(三) ...

  •   昨日的行刺事件为汗国上下凭添了份紧张窒息的气氛,大妃卧病在床,高妃被勒令闭门反省,乌仁图娅夜间感染了风寒也告了假,巴根更是不知所踪,达什汗便只带着兰吟和阿茹娜参加第三日的那达慕节。
      兰吟站在楠木椅前,撇着嘴角问道:“做甚么?”达什汗指着身旁原本托娅的座位,淡笑道:“别装模作样了,再不坐下便让给阿茹娜了!”
      听到提及自己,阿茹娜慌忙摇头,赶紧拣了一旁的位子坐下。兰吟脸上笑意渐浓,大大方方地在达什汗身旁坐了下来,望着台下一览无遗的景象颔首道:“果然是这里风光独好啊!”
      见她欢欣愉悦的模样,达什汗疲惫的脸上略显舒缓,轻捏着鼻梁道:“风光是好,纷争更多。”兰吟见他眼下青影浮现,心下不觉有些愧疚道:“乌力罕可是纠缠了一夜,扰得你不得安睡?”
      “此事我自会还他一个公道,同样的也会给托娅一个解释。”达什汗皱起眉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碧目中闪现出忧虑之色。兰吟见他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椅把,轻风吹拂起垂落在额前的棕发,那道浅淡的疤痕时隐时现,禁不住伸过手去道:“其实我有个法子,能让乌日罕不再追究此事——”
      “傻丫头!”达什汗反握住她,摇首笑道:“你以为我是在为昨日之事烦心吗?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自己的家务事都解决不了,焉能坐稳王位?”
      兰吟瞧了他半晌,方开口问道:“当初大妃流产之事,你其实早已知内情了,是不是?”
      “流产也好,诬陷也罢,只要不影响国事都无足轻重,”达什汗微撇开脸,冷淡道:“平衡拉锯,利弊左右,就让她们互扯长短去吧。”
      “即便是失去自己的亲骨肉也无所谓?”兰吟冷笑道:“若我是她,也不争这长短了,索性真派个刺客来,即便自己生不了儿子,也变着法去做个太妃。一石二鸟,既除了眼中钉又报复了你这冷面冷心之人。”
      “只可惜她不是你!”达什汗舒缓了下筋骨,斜瞅着她笑道:“若是你我的骨肉自当别论,却不知何时宫中才能再添个小殿下呢?”
      兰吟啐了声转脸望向别处,因见台下众多贵族身旁陪坐的无不都是娇妻美妾,唯独特木尔身旁的女子形容粗陋,衣着朴素,与其他的一干华众格格不入。那女子神色倦怠,无聊地四下张望,与自己的视线撞个正着,微愣后含笑致意,眼角的笑纹深刻地似两排绽开的扇翼。
      素闻特木尔的夫人乃是位不爱红妆的巾帼英雄,兰吟估摸着便是眼下这名女子,在颔首与其示好的同时,也不禁暗叹其的不擅保养和边幅不整。就在两人神交之时,自西方的天际飞来片不知名的鸽群,引得人们纷纷仰首展望,台下的诺敏、特木尔皆是面色一紧,焦急地看向达什汗。
      一只雪白的信鸽脱离群队,落到了兰吟身旁的椅把上,达什汗自鸽腿的木筒内取出卷纸笺,拆看后神色凝重,半响不说话。诺敏最先按耐不住,跑上台来问道:“边关急报怎得说?”特木尔也随后沉步走了上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达什汗。
      “边境有麻烦了吗?”兰吟心生不祥,也忧虑地望着达什汗道:“是——是要打仗了吗?”
      “不是。”达什汗摇首宽慰她道:“只是昨夜接到了急报,三日前彼得沙皇去世了,新的皇位继承者是他的姑母——安娜女皇。”
      兰吟当下明白了他何以一整日愁眉不展,皇位的变更便意味着国策政略的改换,意味着汗国随时可能被卷入政权新旧交替的纷争中,更意味着以往一切在俄国各处的布置经营都将前功尽弃。
      果然达什汗对诺敏及特木尔道:“边关急报上说,女皇已派使团来我土扈参加那达慕节,意欲巩固两国之谊,以及谈判边境驻兵等诸多事宜。”
      “新皇刚登基便派出了使团,怎么如此着急?”诺敏不解,而后又笑道:“等那帮白毛子到了,那达慕节也结束了,就让他们来草原捡咱们留下的马粪吗!”
      “昨夜我已下了命令,将驻守在边境上的部落首长就地正法了。”达什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接到沙皇去世的消息已晚了三日,你以为俄使团会是在何时出发的?”
      诺敏打了个愣怔,一旁的特木尔忙问道:“那么他们何时会到?”
      “论行程,今夜可到王都。”达什汗望着远方扬起的尘烟,面色阴霾道:“若是快马加鞭,现时便至。”

      俄国使团猝不及防地到来,打乱了那达慕节原本欢融的气氛,幸而达什汗已命巴根暗中有所布置,方才不至于自乱阵脚。布置一新的王帐内,彩花烂灼,纱绫成扎,红装宫女们手持银盏,分侍两旁,兰吟也换了身缕金宫銚玫瑰红的绸裙,光艳照人地坐在达什汗身旁共同接待外宾。
      俄国使团约莫来了二十余人,但远见着来参加宴会的却只有四人,首先踏入眼帘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俄人,红发棕目,态度严谨,其次而入的是位年轻男子,身着灰石色的长尾洋装,一头亮得发光的金发随意披散在肩,衬托着湛蓝的双目越发清澈如纯。因想到了自己的教父,兰吟便多瞅了那人几眼,似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金发青年不禁颔首善意地冲她笑了笑。
      “看来你是他乡遇故知了。”达什汗垂首低声道,兰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个清装中年文士紧随着踏入帐内,目不斜视地站定在金发青年身后,心下奇怪得很,忽感手腕生痛,侧首只见达什汗面色铁青地瞪着前方,目光阴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忍痛看向最后进入王帐之人,一眼便望入了双浅灰色的眸,霎时纵是五月初夏也感如身至冰窖般冰冷。
      那是位二十来岁的俄国军官,海蓝色的戎装,肩披着条红白蓝三色武装带,银灰的卷发,瘦削深刻的五官,右手握着斜跨在腰侧的佩剑,阔伐大步的走来。
      “汗王陛下,我的小兄弟!”那名俄国军官上来说着口流利的土扈语,神情傲慢地道:“我还以为当年您会一蹶不振,自我放逐,如今看来倒也过得不错吗?”达什汗哼了声,冷涩道:“我也以为当年米尼赫伯爵会被终身囚禁在彼得格勒的监狱内,如今看来你又重见天日了!”
      被唤作米尼赫的俄国军官冷笑了声,眼光扫过他身后的诺敏道:“四年不见,王子殿下越发漂亮了!”诺敏身形僵硬,面色苍白地瞪着他,一旁的特木尔则双目发红,不住喘着粗气,似在极力压抑心中勃发的怒火。
      瞧着众人的异状,兰吟侧首对达什汗笑道:“哪里有让客人都站着的道理?大伙儿都入座,喝酒畅饮,听歌看舞才是正经道理啊!”说罢便让身请米尼赫等人入座。
      米尼赫这才注意到达什汗身旁的女子,淡瞄了眼道:“又是个标致的女人!看来土扈这种不毛之地专出美人啊!”
      闻言兰吟心下不爽,又奈何发作不得,幸而此刻那名金发青年用俄语与米尼赫交谈了两句,米尼赫方才收起挑衅之意,正式对大家介绍金发青年道:“这位莱昂公爵,出生在历史悠久的德国奥古斯特家族,是当今女皇陛下最宠爱的外甥。女皇陛下特派莱昂大人作为我的副手,共同出使土扈,希望他能够借此对伏尔加草原上的各个汗国及部落有更深入的了解。”
      达什汗敛定心神,用流畅的俄语向莱昂问候,那莱昂是位风趣且和善之人,兰吟虽听不懂两人说话,但见达什汗在几句交谈之后流露出愉悦之色,不觉也暗松了口气。她又仔细端量着跟随在莱昂身后的那名中年文士,但对方低眉敛目,凝望着脚下的黑棉布鞋,对周遭之事恍若未闻。
      寒喧了几句便各自入座,期间达什汗、米尼赫及莱昂一直用俄语在交谈,兰吟也只有做壁上花的份,不知不觉中喝多了几杯,禁不住双颊滚烫,就在她昏沉沉之时,突然被声巨响所惊醒,顿时睡意全无,瞪大双眼看向一侧。只见特木尔身前的桌案已断成两截,他眉目狰狞地望着米尼赫怒道:“比就比,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说罢,征询的目光投向正在上座酌饮的达什汗。
      兰吟还没弄清状况,但见达什汗满面肃穆,缓缓站起身,略一攥劲手中的杯盏便碎裂四迸,他环视了圈帐中众人,扬起浓眉对米尼赫等人道:“正是此话,难道土扈真怕了你们不成?伯爵既然有意要参加那达慕的赛事,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孰强孰弱,究竟谁配在这片伏尔加草原上驰骋飞翔!”

      那达慕赛事起源于蒙古汗国建立初期,在成吉思汗时期被发扬广传,成为了蒙古各部落每年都要举办的传统盛会。土扈汗国的那达慕赛事共分为摔跤、赛马,射猎、下棋四艺,除去摔跤,其余三项均还未决出最后的获胜者,而在米尼赫存心挑衅之下,原本的那达慕大赛变相成为了土扈与沙俄的较量之争。
      兰吟随驾移至帐外,仰头见天色郁暗,遮云避日,草原的劲风一阵猛刮,吹得黄沙迷眼,脚步不由被迫向后退去,就在此刻周身一紧,抬首却是达什汗将她揽入怀内,用衣袖挡住了两人的脸,那一刻四目相对,心有昭犀,暖暖其融。
      待风停罢后,兰吟羞红着脸自达什汗怀中退出,抬头猛见站在对面的莱昂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便越发惭愧了,急寻了位子坐下。土扈百姓闻得比赛,纷纷涌向高台,情绪高昂地齐声助威,而米赫尔的俄使团则显是声势单薄,鸦雀寥寥。
      因昨日摔跤的胜者已中毒身亡,故第一场比试由巴根顶替出赛,但见俄人中走出名八尺高的光头大汉,前襟大敞,胸毛丛生,每迈一步都虎虎生风。兰吟见了,低声担忧道:“不知巴根可赢得了这大力士?”
      “若论气力,这大力士自然更胜一筹,但摔跤不是光靠蛮力,还要论技巧。”达什汗冷笑道:“米尼赫显然是有备而来,存心捣乱!”
      “看情形,你与这米尼赫伯爵可是有过节?”兰吟抿着嘴道:“瞧你适才的模样,足有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式?”
      “只是没想到他能够东山再起,更没想到他竟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达什汗答非所问,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下座的米尼赫道:“说实话,我倒真有些佩服他的胆量,若换作旁人再是不敢踏入土扈这片土地了!”
      两人说话间,场上的巴根与大力士已纠缠的难解难分,果然依达什汗所言,巴根竞之以巧,稳固重心,无论那大力士如何撞击、踢弹,都灵活变招,轻易化解,最后乘大力士扑上来拉扯自己腰带的破绽,以力借力,跃身过肩将他摔出了场。
      场内外一片叫好,那名大力士灰头土脸地起身回到自己那方,特木尔则喜得上前拍着巴根的肩膀直翘大拇指。达什汗脸色也渐缓,直视着米尼赫笑道:“承让了!看来伯爵这名手下也空有身力气,却不知如何善用啊!”
      米尼赫依旧看不出喜怒,他起身解下腰间的佩剑道:“第二局赛马不知谁来与我挑战?”
      “怎么?伯爵要亲自出赛?”达什汗说着也站起身道:“若是如此,我也来活动下筋骨,顺便与伯爵切磋下技艺。”
      “陛下的马养精蓄锐,而我这里却是人困马乏,若是如此就下场比试,未免也太不公道了!”米尼赫努着嘴,冷笑道:“去年我从荷兰买了海尔德兰和格罗宁根两个品种的马,此次出使也随行带了来,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与我一试这世界上血统最纯正,跑得最快的马种?”
      达什汗边示意兰吟不要出言阻止,边悠闲地卷着衣袖道:“既如此,我便试一试也无妨。”
      米尼赫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表情,不断颔首道:“太好了,希望陛下不要后悔!”

      那绝对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身形线条优美,四肢有力,高昂的头部流露出迷人沉静的气质,兰吟虽不甚了解马却也知米尼赫所言非虚,眼前的这匹骝色高马的确是千里良驹。只见一名衣衫污浊的土扈男子,一瘸一拐地牵着马来到达什汗面前,颤微微地团身跪下,旁边的米尼赫早已踩着另一名马夫的背上了坐骑,并大声笑问道:“怎么陛下不习惯如此上马吗?”
      达什汗低着头没说话,攥紧马鞭转到另一侧上了马,两人在声号令后,若平地飞云般窜了出去。此刻的兰吟心中七上八下,不断起身候望远方,忽然平地惊雷,闪电劈开天际,雨点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在场之人谁也没有闪避躲雨,皆都无言的看着远处烟雨朦胧中的草原,时间便在这窒息的静默中慢慢流逝,终于马驹的嘶鸣声由远及近,一道骝光在片溅水声中率先闯过了终点。
      兰吟欣喜若狂地跑上前去,不料却见达什汗跳下马来狠力摔着鞭子,面色阴沉地独自离去,禁不住站在雨幕中发怵,直至巴根撑着把油伞来到面前,她方回神错愕道:“怎么了?他不是赢了吗?”
      “不,陛下输了。”巴根语气中带着丝伤感道:“当自己的兄长作为他人的奴隶而匍匐跪在脚下时,那一刻陛下便输了,输掉了整个土扈王室的尊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那达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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