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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小黑针扎扎扎 ...

  •   眼前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鲜红。
      远方西斜的残阳是红色的。周边渲染开来的薄云是红色的。泥泞的土地是红色的。倒下的战车戎马是红色的。残破的衣袍软甲是红色的。四散的短戟银枪是红色的。
      怀里拥抱着的男人嘴角滑落的液体,也是红色的。
      赫子墨眼睁睁地目睹旧时回忆安静地上演,那是他二十五年以来无数次想要忘记却永远不可能真的将其抛弃的画面,日复一日地,潜伏在心田深处酝酿成无垠的痛苦和悔恨。
      他是个大夫,是个军医,是个潜心修习了十多年歧黄之术的万花谷弟子,但他最后却只能无助地坐在那里,什么事也没法做,什么人也救不了。他又一次被剩下了,被一个人留在漫天的静默里,任由毫无用处的眼泪泛滥成河悉数淹没掉自己。
      带他离开万花谷的男人最后死在了他的怀中,喉咙处被贯穿了的致命伤口仍在缓缓往外溢出新鲜的赤色液体,赫子墨伸手拼命想捂住,却只落得个指隙间都被沾满血迹的下场。他低声不断呼唤着怀里那位闭目宛如沉睡了的天策青年,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句“不要死”,也不记得那请求后来为什么会变成了“别丢下我”,他只知道怀里的人再也无法像往常那般温柔回应自己的话语或者请求,再也不会睁开双眼看看这片枯骨同葬的沙场、看看这个残酷又美丽的世界……或者单纯地只是看看他。
      身体忽然觉得好冷。赫子墨有些恍惚地想着,不知道是当年的记忆一同复刻了温度,还是来自这场盛大的回忆之外的地方传来的感应。
      然后他听到了似乎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从遥远的天边逐渐蔓延至身侧四周,伴随着一阵奇怪的味道,强硬地闯进了他的呼吸里。
      那是种他非常熟悉的东西,混着铁锈的腥气电流般蹿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所以醒醒吧,赫子墨。”
      鲜艳的红色飞快地褪去了。
      赫子墨缓缓睁开双眼,四周迅速变成了昏暗的石灰岩通道。潮湿的空气从通道深处飘来,口腔里好像还残留着什么味道,但仍在迟钝范围中的感知系统没能来得及仔细分辨清楚。
      他还在之前那个荻花洞窟里,哪里都没有去。

      “哟,美人儿你终于睡饱啦?”
      身旁不远处幽幽传来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赫子墨转头望过去,看见白不厌也靠着石灰岩壁坐在地上休息,戴着半指手套的右手闲闲地搁在支起的右腿膝盖上,左手则戏弄般朝他比了个窥视的圆圈动作。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赫子墨不傻,思考能力恢复清晰之后他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那股奇特的香气给阴了。
      “不太久。我估计应该是当时角落里长的那些毒蘑菇惹的祸,不过当我想提醒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中招啦。”白不厌阐述事实。
      “……无论如何,”赫子墨叹了口气,扶着石灰岩壁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白不厌见状也跟着站起来,顺手拍了拍自己屁股上沾到的泥。
      “没把我扔在毒气范围内。”赫子墨不想再对这个话题说什么,深呼吸了一口便抬脚往通道深处迈步而去,“麻烦到你了很抱歉,不过现在可以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情了。”
      但他没走几步就被身后赶上的人拉住了衣袖。
      “事实上,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一处大概能通往出口的裂缝了。”
      白不厌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口吻带了点儿邀功般的孩子气。他隔着袖子的布料扣住了赫子墨的手腕,领着人往回走了数十步才停下,然后才将右侧一道不太明显半人宽的天然裂隙指示给对方瞧。
      赫子墨挣脱开白不厌的钳制,伸手探进裂缝里摸索了片刻,里头确实有空气流动交换的感觉。裂隙不算宽,但他跟白不厌也不是什么圆润丰满的体型,侧着身子挤挤应该还是可以顺利钻进去。
      “很好,接下来就是赌运气的时候了。”赫子墨缩回手,身先士卒地攀着石灰岩壁钻进了裂隙里。
      “放心吧,我的运气向来不错,咱们这趟绝对能平安见到外边的太阳~”白不厌说着也跟着挤进了岩壁缝隙里。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地缓慢挪动着步伐,裂隙里不能转身有点危险,胸口和后背都被粗硬的石灰岩壁挤压着,十分不舒服。于是赫子墨只能全神贯注地留意起前方的一切,并且希望裂缝出口不会是那些大毒蝎的老窝。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不厌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从身后缓缓飘来,却重重地击中了赫子墨心中隐藏最深的那道软肋。
      “——话说回来,‘颜野’是谁啊?”
      赫子墨停顿了一下前行的脚步,尽可能在不磕上两旁岩壁的情况下艰难地转头望向身后的英俊青年,“……你从哪里听来那个名字的?”
      “哎嘿你猜~?”白不厌卖萌地挤了挤眼。
      “……”
      “好吧不玩了,答案就是你啦~”
      “……什么?”
      “别瞪我,你失去意识的时候自己说出来的,我还琢磨了好久是哪几个字呢。”白不厌好奇的目光对上赫子墨惊讶的视线,“那是谁呀?你朋友?”
      “……与你无关,别提了。”
      万花青年迅速冷下脸,僵硬地丢下一句不算回答的话语才转头将目光继续投向前方,跟在后边的白不厌只好耸了耸肩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自讨没趣。

      出口很快就看见了。
      赫子墨一脚踹开裂缝尽头有些松散的岩石,然后与往外迸开的碎石一同跃了出去,直到脚底踩上熟悉的黄泥地时才真正地松了口气。紧随其后挤出裂隙的白不厌动作夸张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完了才观光般四处走动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不远处一簇并不密集的枯黄蒿草丛前。
      白不厌将身形尽可能隐匿在草丛里,身上偏暗的布料很好的充当起了保护色,他伸手拨开一把蒿草观察着远处的情况,“子墨,前边有红衣教的人在巡逻……接下来怎么办?”
      赫子墨已经把四周的环境扫视完了,他们正站在半山腰的一处断崖上,后方是通往山体内部洞窟的裂隙,前方长着一片不算茂盛的枯黄植被,没有其他可以逃脱的路。思考了片刻他只好凑到白不厌身旁一同观察起不远处的情形,蒿草丛对面是一座修建得十分干净利索的巨大石砌平台,蟹青色的砖石地面的缝隙里填满细腻的沙泥,平台边缘伫立着几根高大的石柱,顶部雕塑着什么东西赫子墨看不太清楚,十分容易辨别出来的红衣教徒们三三两两地来回交替巡视着,巡逻的队伍有男有女,服饰也各不相同,一样的只是他们脸上那种死水般的神情。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出口就只能硬闯了。
      “你能照顾好自己吧?等下冲出去后我负责弄死右边过来这队,你负责左边回去那队。”赫子墨转头看向身旁的白不厌,“明白?”
      “没问题。”白不厌点头。
      “动手!”赫子墨说完便运功飞快地冲出了蒿草丛,迎面而来的三个红衣教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面无表情地围攻上去。
      白不厌再次紧随其后跃进了包围圈里,运功提气将不远处察觉变故赶来的红衣教徒们一掌轰开,浑厚强势的掌风甚至一路劈开了沿途经过的石砖地面。
      刀光剑影交错,赫子墨暗袖中的数枚银针在闪躲攻击的同时穿插着射了出去,扎中包围他的红衣教徒们的脖颈和足腕的穴口。眼角扫到白不厌那边的战况,一边心惊对方奇特的武功套路一边默默给被对方轰飞出去的红衣教徒们点一排蜡烛。
      “喂,别恋战!脱身要紧!”眼见着白不厌像上瘾了一般追着被击飞的红衣教徒们补刀,赫子墨连忙喊了一声试图阻止对方继续沉迷战斗。
      女性红衣教徒们妖娆而尖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地响起,鲜红的衣袍沾着同样鲜红的液体裹着仍在抽搐的身躯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大片,但制造了这个局面的人似乎还没有住手的打算。赫子墨心中忽然掠过之前在洞窟里对方那番说辞,看来那个时常嬉皮笑脸着的家伙,底子也并没有他所展现出来的那么单纯。

      高处一声沉闷的咆哮打破了赫子墨难得的走神,他直觉自己应该离开原来的位置闪躲,但却来不及操纵双腿移动,继而便听到一记钝物划开空气的声响朝他急速奔来,同时一抹人影飞快地凌空扑了过来,狠狠地将他整个人砸到了坚硬的石砖地面上。
      什么东西穿透血肉的“噗滋”声近在咫尺地响起,然后缓慢而笨重地落到了砖石地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闷尾音。
      赫子墨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手按着自己臂膀、另一手撑在地面以防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白不厌,视线在对方因为痛楚而苍白了的俊脸和右肩上被一截铁柱贯穿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之间来回晃动,却始终找不到地方停驻。赫子墨被溅了一脸的血,但他丝毫没心情去理会那阵温暖又黏腻的感觉,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白不厌尽量在最小范围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翻坐起身。
      扔出铁柱的红衣壮汉已经从平台高处跳下来了,看装束像是阿里曼侍从,赫子墨将腰间挂着的防身用的絮雨笔当做投掷工具运功迅速朝那壮汉扔去,一击击中了对方脑门上的穴位,壮汉在原地挣扎着摇晃了两下,不甘地嘶吼了一声才重重倒地,再无其他动作。
      平台这里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危险了,赫子墨松了口气,无视遍地狼藉和红衣教徒们的尸体,专心地给坐在一旁的白不厌治疗。铁柱目测跟赫子墨的手臂差不多粗,从背后贯穿了白不厌的右肩,在胸前探出了半截鲜血淋漓的尖锐顶端。赫子墨扯下白不厌一直缠在肩上的褐色破布,这才发现对方上半身几乎啥也没穿,颈边垂下一圈串着几枚老旧铜钱的红绳项链,有些靠近肩膀的铜钱还被伤口溅出的血染红了。
      “美人儿……你脱了人家的衣服……可要对人家负责呀……”白不厌的脸色惨白一片,却依旧不怕死地开起了玩笑,戴着半指手套的右手扶着铁柱的前端,左手则握拳顶在砖石地面上分散注意力。
      “负你大爷啊,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赫子墨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一边从怀里摸出治疗用的银针包摊开在砖地上逐一审查,“再说你丫身上本来就没穿什么衣服好吗!”
      赫子墨不由分说地用银针先给白不厌伤口附近的几处大穴扎上止住血,然后仔细小心且动作迅速地用力拔出了那截铁柱,肩膀的伤口被撕扯得又涌出了不少赤色液体,自内而外被撕裂开来的伤口边缘的血肉参差不齐得惨不忍睹。白不厌咬牙忍着没惨叫出声,撑在地上的左手手臂上也浮现出了脉络清晰的青筋,拳头甚至把石砖地面都给碾裂了,指骨被摩擦到的皮肤渐渐地渗出了少许血色。
      “你这白痴,别自顾自地给老子增加伤口行吗?!”赫子墨发现了白不厌无意识自残的行为,连忙抓住后者的手臂强制后者的拳头离开地面,对方只是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傻事。
      赫子墨没再废话,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块褐色破布撕成条状,完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先简单地替白不厌前后两边的伤口各擦拭了一遍,接着把染红了的手帕一分为二,叠好分别覆盖在伤口上,最后将那破布条仔仔细细地缠满对方的右肩。
      等这场紧急疗伤完成之后赫子墨才安下心来放空脑子想点别的事情,他把封穴止血的长针悉数收回银针包里,然后扯下白不厌额际缠绕着的深灰色布条揉成一团给后者擦拭脸上直冒的冷汗,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开口问了句:“好点了没?能走吗?我们得趁红衣教的援兵没到之前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白不厌毫无血色的脸上仍挂着一丝笑意,他动了动没受伤的左肩,努力让自己别倒进赫子墨的怀里,“有点使不上劲……你能扶我一把吗?”
      “废话。”赫子墨架起白不厌的手臂横挂在自己肩上,一手扶着对方手感不错的腰部摇摇晃晃地将人扶着站了起来。白不厌比他高大半个头,浑身的重量因为惯性而几乎全压在赫子墨身上,差点让他迈不开步子。
      走下平台石阶的时候似乎牵扯到白不厌的伤口,赫子墨听见对方在他耳边发出压抑的嘶气声,但很快又恢复了沉默,像是早已习惯了如何承受痛楚似的。赫子墨无奈地捏了捏白不厌的手臂,难得语气温和地安抚道:“再忍忍,很快就到驿站了。”
      白不厌只是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当做回应。
      枫华谷驿站分布的地点在记忆中的地图上呈现出来,赫子墨在脑海里模拟了一条最近距离的路线,然后才半扶半抗着一声不吭的沉默青年一步三摇晃地往目的地奔赴而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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