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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忘怀江湖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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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无量山一游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赫子墨隐居的洛道小屋里终于迎来了一位故人。
彼时赫子墨正好在院子里整理那些新晾晒的药草,他听见有人推开柴门踏进来的脚步声,闻声望去时便撞上了来者略显忧郁的目光。
“好久不见,唐姑娘。”赫子墨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朝不远处那位劲装女子拱了拱袖子,道:“近来一切可都安好?”
“赫公子有心了。”大病初愈后的唐霜气势强悍如昔,她的脸上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白玉面具,一身墨蓝色的素净弟子服更添了几分寒意。她手里拎着一个颇大的鸟笼,外头罩了一层遮光的黑布,看着便觉得沉甸甸的。
等她将鸟笼外的罩子掀开一角时,赫子墨这才看清楚里头装着的原来是一只栖夜隼,病恹恹的隼鸟双目上方长着两道白眉般的羽毛,体型却不似后者记忆中那般肥美威武。
“……这是,白眉?”赫子墨颇为讶异地问,“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差点认不出了。”
“这只笨鸟不高兴,玩绝食呢。”唐霜将鸟笼递给赫子墨,待对方小心翼翼地接过后才无奈地续道:“我想你也许会有法子让它吃点东西。”
赫子墨紧抿着薄唇,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开,于是便道:“……事出有因,唐姑娘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唐霜点点头道:“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给赫公子报一个消息。”
“需要进屋里再谈么?我这便去给唐姑娘你泡壶茶。”赫子墨说着就拎起鸟笼转身准备付之行动,却被唐霜接下来的话语阻挠了步伐。
“缉拿那些恶狗的任务结束了。”唐门姑娘冷若冰霜的声音宛如极地里吹拂而过的寒风,她一字一句地道:“而他没有回来。”
赫子墨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回头望向身后的那位劲装女子,追问道:“……怎么回事?”
“除了杀害我师兄的那个,其余大部分被缉拿的恶狗都落网了。前去昆仑支援的浩气盟侠士在玉虚峰一带的某处悬崖附近发现了一滩血水,还有一根丐帮弟子独有的竹棍武器。”唐霜语气迟疑地斟酌着话语道:“据后来赶去的丐帮侠士所言,那根竹棍上残留有不厌内劲的气息,是属于他的东西没错。”
“他呢?”
“有人猜测他或许是失足摔下了山崖,但是大伙儿派人到那附近的低地寻过几趟,却一无所获。”唐霜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道:“自昆仑一役后就再没人见过他,至今仍下落不明。那只笨鸟也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一天天地饭量也跟着下降,前两天甚至还开始绝食。”
“……还没到最坏的情况呢,不是吗。”赫子墨转身朝向对面的唐门姑娘,唇边勉强勾起的笑意带了一丝苦涩,“我不相信那些人的话。”
“赫公子……”
“什么也别说了,唐姑娘。”赫子墨神色平静地道:“他说过让我等他回来,而我选择相信他。只是如此罢了。”
闻言唐霜也只能抿紧了朱唇静静地望了赫子墨许久,末了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一个个的,皆是被困在死茧之中的可怜人呐。”
唐霜已将栖夜隼和噩耗一同交托给赫子墨,接着便决定抽身离去继续执行唐家堡下发给她的一些门派任务。赫子墨送唐霜至门外,良驹早已栓在附近随时待命,望着唐门姑娘翻身上马时的飒爽英姿,他忽然就觉得眼前这幕似乎有点儿眼熟,明明已是数月之前经过的那些画面,却仿佛才刚发生不久。
骑在马背上将欲离去的唐霜勒住缰绳回头看了赫子墨一眼,问道:“赫公子,你会一直等他回来吗?”
“是啊。”赫子墨如同闲话家常般的口吻回应道。
“……那你可得好好把那只笨鸟养肥啦,不然等那家伙回来后看到可得伤心死。”
“那是自然。”
赫子墨明白了对方话语里的意有所指,便朝唐霜温和地笑笑,“唐姑娘也请多多保重,万事小心。”
“我会的。赫公子,有缘再会。”
唐霜说罢不等赫子墨的回应便潇洒地调转马头策马疾驰而去,墨蓝色的倩影渐渐淹没在马蹄扬起的漫天烟尘之中,直至消失在山道遥远的尽头。赫子墨重新回到院落里,那个装着栖夜隼的巨大鸟笼仍搁在原处,他走过去利索地打开笼门,里头那只严重缩水的猛禽歪着脑袋瞅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辨认着什么。
“小白眉,还记得我吗?”赫子墨蹲在鸟笼边垂下右手在笼门前的空地上轻敲了数下,墨色衣袂轻轻扫过地面,“我们一起等他……等你那个笨蛋主人回家,好不好?”
栖夜隼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摇摇晃晃地伸出爪子缓缓钻出了鸟笼,然后停在了赫子墨跟前。
“乖孩子。”赫子墨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白眉颈边顺滑的羽毛,见栖夜隼对此毫无抗拒之意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继而苦笑着道:“……那么现在,你想吃点五花肉了吗?”
昆仑,灵风村西南方偏僻一隅。
一名身着乌衣弟子服的藏剑青年顶着漫天风雪独自钻进了一条羊肠小道,穿过人工挖掘出的那条漆黑又狭仄的山路,步伐平稳地朝着隐匿在山体深处的那个目的地缓慢踱去。他叫叶天息,受一位故友所托,每隔七天便前来此地一趟,给对方送去一些别处寻得的珍稀药材以及重要与否的江湖情报,算来今个儿正是他第九次造访。
一扇雕工不怎么精美的石门出现在眼前,叶天息抽出身后背着的重剑猛地一劈,狠狠插丨进了石门与山壁的缝隙间,随后便听见“锵”地一声巨响,石门面上迅速蔓延开数道裂纹,转眼碎得遍地皆是岩块。
“老叶你每次来都得弄坏我一扇门才高兴是吗?”
一个声音自坍圮了的石门后传来,叶天息抬眼望过去,接着就看见他那位故友露出一脸遇到了瘟神的表情朝他走来。
来者正是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两个月余的恶人休羽,自上次昆仑一役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露过脸了,一直这么深居简出地缩在这偏僻的山洞里琢磨东西。
“哎,是你这破门不经砸而已,怪我咯?”叶天息的视线不屑地环顾了山洞内部一大圈,每次造访此处他都要这么干一遍,借以调侃身前的这位损友,“话说回来,别人玩的都是‘金屋藏娇’,你倒好,竟搞出个‘山洞藏糙’来,看不出你好这一口啊!”
“死萝莉控就给我闭嘴好吗?”休羽笑意盈盈地瞥了藏剑弟子一眼,“我让你带的东西都捎来了吧?”
“是是是~”叶天息乖乖奉上一直收在怀里的几包药材,不死心地道:“看在本少爷如此劳心劳力的份上,阿羽你啥时候才肯介绍几个可爱动人的小师妹给我认识认识啊~?”
“等你不再是萝莉控的时候吧。”
“靠,哥哥我早就不是了好吗!”
“在梦里吗?”
休羽没再搭理那个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藏剑弟子,清点完对方带来的珍稀药材后二话不说地就转身往山洞深处走去,叶天息赶紧快步跟上,直到两人走至了通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外,休羽才停下脚步侧过脸瞅了瞅身旁的损友。
“你真的要进去围观吗?”他平静的声音里藏有一丝几不可觉的无奈。
“当然啊!”叶天息则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看你吊烤活人什么的这种奇景本少爷怎可错过!”
“别说得我跟食人蛮族似的行吗?”休羽翻了记白眼,右手抵在石门上往里一推,岩石摩擦地面发出浑厚低沉的轰隆声,继而缓缓挪至了一侧。
说是房间,其实也不过是另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型山洞。高高的穹顶间布满了蛛网,几根粗大的铁索自洞顶交错着垂下,末端悉数缠在了一位赤丨裸着上身的英俊青年的手足上,将人硬生生地吊在了半空中。青年正下方有一小片人工掘成的浅坑,长约莫有八尺、宽不过一臂,坑中底部铺满了烧得通红的炭火,上盖一层细孔铁网,再添上各种奇形怪状的药引,焚烧后冒出的那阵烟雾都带了点无法言说的诡异香气。
叶天息站得远远的都能看见青年被炭火映得发红的上半身浮现出的那片壮观纹样,藏蓝色的祥云波涛之上是一条腾云驾雾翻江倒海的矫健游龙,攀在对方肩头的龙首灵活生动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旋身飞离那具陷入沉睡的躯丨体。他看着休羽将自己捎来的珍稀药材毫不吝惜地倾洒在炙热的火坑中,一些植物碎屑漏下底层,冒出一阵阵“滋拉”的焦灼声。
“……阿羽,你这么做真的有效么?”叶天息心有戚戚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问,他光是在一边看那个被吊在半空中烤的陌生青年就觉得疼得要死,各种意义上的疼,“那些药材可都是很贵的……怜惜怜惜本少爷这朵娇花好吗……”
“反正你也不差那点钱不是吗?”休羽立在火坑旁,微微仰起头望向被铁索拷在半空之中的那个英俊青年,后者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鬓边长发被汗水打湿,乱糟糟一片,如今这幅状态完全看不出对方在两个月前还曾千里迢迢生龙活虎地追杀过自己。
叶天息撇撇嘴没继续深入那个让他心头一窒的话题,转而问道:“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到底是在救这个人还是在害他?”
“我就不能是在取材吗?”休羽回头白了损友一眼,道:“这小兄弟身上所中的蛊毒,我很感兴趣,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否化解开。”
“中了蛊毒后,除了施术者之外其他人还能解的吗?”
“所以我这不是在尝试嘛,大不了就是让他死掉呗。”休羽毫不在意地道。
“……不愧是阿羽,再残忍的话说起来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叶天息故作嫌弃地摇摇头,末了又道:“你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个适合练手的素材啊?”
“我没和你说过吗?”休羽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两个月前我跟这小兄弟在长生洞附近打了一架,他在蛊毒发作的时候被我推下了悬崖,结果竟然大难不死,只摔断了几根骨头。后来我路过山脚时发现他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便顺手捡他回来琢磨琢磨他身上那种奇怪的蛊毒咯。”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会突然蛊毒发作呢?”叶天息问。
“呵呵。”
“……我懂了,我说你怎么转了死性肯救人,结果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你丫的。”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这小兄弟命不该绝罢了~”
休羽伸手摸着下巴沉吟道:“不过他体内的蛊毒积蓄太深了,中蛊的时间也太久,我怕是没法子根除到底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也许会有点儿后遗症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啦,又不是我下的蛊。”
“随便吧,反正也跟本少爷没关系~”叶天息百无聊赖地伸手揉了揉脖颈,边说边朝休羽望去,“阿羽你也别留在这里烤火了,跟我出去灵风村里找个地方喝喝酒叙叙旧呗~”
“嗯?我可不想喝酒喝到一半又被半路杀出的耗子打扰了兴致。”休羽道。
“安啦~最近浩气盟的人正跟恶人谷在龙门荒漠那边战得水深火热的,鬼才有空来昆仑这种荒僻小地方抓你啊!”叶天息总结陈词道。
“这可是你说的哟。”休羽这才弯起眉眼笑得一派无辜,“要是有耗子冒出来的话,可得由你负责弄死啊。”
“胡闹!哥哥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怎可随意糟蹋路人呢!”
“闭嘴好吗,你到底听了多少不靠谱的说书啦……”
两人拌嘴的声音随着渐行渐远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山洞里,火坑中的各式药材被烤得焦香四溢,袅袅青烟徐徐升起,笼罩住被吊在了半空之中的那位沉眠者。英俊青年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在足下燃烧着的炭火微弱的噼啪声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