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决》巴尼尼

12、哭灵生怨

　　丽妃梳着的朝天髻上原本带着一整套凤穿牡丹素银首饰，如今把牡丹步摇给了楚珏，索性也把剩下的那支丹凤衔珠钗送给了五公主。九公主见母亲把首饰都给了旁人，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襟也要讨首饰。丽妃让胡姑把她拉到旁边，又拉着楚珏的手说了说了一通话，直到申时了才离开。
　　楚珏等丽妃一走便把步摇摘下来递给五公主说：“这东西不能要，找机会还给她吧。”五公主见她还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就说：“如今是丽妃主动示好，你要是还了回去，那可就让她恨上了。招惹一个丽妃不要紧，可将来要是丽妃跟大公主连成一线对付你，你扛得住吗？”五公主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楚珏的表情，见她有些摇摆不定了，便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丽妃那句‘良禽择木而栖’其实没说错，咱们现在比猫儿狗儿还不如呢，这人家打猫打狗好歹要看主人的面子，可我们呢？身份低的不敢欺负咱，敢欺负咱的又都是我们不敢招惹的。”
　　楚珏抓住被她丢在桌上的步摇握在拳里摇了摇头：“你容我再想想。”她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宋昭仪靠不住了，再不赶紧给自己找个靠山，她就只会成为皇宫里的过客。但要她跟丽妃联手，她却做不到。宋昭仪有家族支持尚且如此下场，反观丽妃，不仅得罪了大公主、徐婕妤，还因为先帝遗诏之事得罪了太子。跟这样的人联手，等太子秋后算账，只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可要是不依靠丽妃，这后宫又能靠谁呢？
　　酉时前后，青女来报说宋昭仪起身去承恩殿守灵了，临行前说让她打点好了直接过去。原来明日发丧，今晚众妃都要在承恩殿彻夜守灵。楚珏跟五公主乘着撵尚未到达承恩殿门首，便听见一阵念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守夜用的白灯笼这时候也已经挂了上去，照得门首犹如白昼一般。走进大门，只见从门首至殿中的两边游廊上挂着一连串白灯笼，原本设在偏殿的佛事此刻也被搬到了院子里空地上，首席大德穿着紫衣袈裟闭目坐在莲台上领着下面八十一位弟子共同念着《地藏经》为先帝超度，木鱼声与佛经声交汇在一起，吓得五公主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勉强从游廊上跑着进了正殿，及至殿中，又见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伏在金棺前失声痛哭，旁边大公主跟徐婕妤一边拉着不要她摔倒一边说着劝慰的话。五公主自大丧以来见过不少妃嫔跪在金棺前哭泣的样子，却从未见过有人哭得如此凄凉。况且哭灵的妃子都是挑大丧前几天或者出殡起灵的时候哭，她却偏偏挑在众人都养精蓄锐的时候大哭特哭，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这人谁啊？”五公主听她哭了半天，发现是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便悄悄拉了拉楚珏的衣袖。
　　楚珏摇了摇头，表示也不认识。
　　“苏贵妃。”宋昭仪轻声提示了一句，又继续掐着佛珠念起无声佛来。
　　五公主错愕地又盯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女人看了一阵，当年先帝初登大宝，封东宫良娣苏氏为贵妃，并赐皇后金印令其掌管后宫大权。此事曾一度惹得大臣不满，直到三年后苏氏因病迁往避暑山庄静养，方才平息了朝中的非议。五公主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母妃徐氏被选为美人进宫之时恰是苏氏执掌后宫大权之日，苏氏因病迁宫后徐氏因容貌秀丽而性聪慧得宠被封为惠妃，五公主从有记忆起便常听徐惠妃对身边的人说“没权没势没靠山，下场就跟避暑山庄那位一样，长得再漂亮，陛下看烦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时大公主跟徐婕妤已经合力把苏贵妃扶到了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五公主见她一头青丝挽着流云髻，眼圈虽然因为哭泣被揉得红红的，却更凸显了那双桃花眼的神韵，快四十岁的人了跟一群二十七八岁的妃嫔跪在一起也并不老气，反而显现出了与众不同的雍容气度。
　　五公主正盯着她看着，忽听外面来报太子到了。没过多久，只见陵叙穿着金丝镶边白绫缎子孝袍，带着乌银王冠在一群太监的拥簇下进了殿中，走在旁边的是一个与他同样装束，头戴白玉王冠的少年，那少年进殿便走到了苏贵妃面前半跪着说：“阿娘莫哭，父皇已是仙游，阿娘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楚珏虽没见过苏贵妃，但平日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事，如今见这少年衣着与太子一般华丽，又称贵妃作“阿娘”，便猜他是贵妃之子陵叡。这时只见太子沉着脸骂了句：“没规矩。”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还是大公主站出来解围说：“二殿下仁孝，你们也不懂规矩了，还不扶二殿下起来。”内侍这才走过去一左一右把陵叡扶了起来。
　　大公主见陵叙面带怒色，恐他在灵堂上闹起来使众人难堪，便笑道：“殿下来了这一会儿连口水都没喝到，去偏殿坐坐，那里东西齐全。”陵叙跟她进了偏殿，屏退下人，指着正殿的门怒道：“谁让她来磕头的？父皇驾崩前曾吩咐左右不要她进灵堂，你是忘了不成！”
　　“你小声点。”大公主唯恐被等在外面的宫人听见了：“父皇是说过不准贵妃哭灵，可明日宗室亲贵都在，要是再推说贵妃身体不适不参加送葬，那些人能信吗？再说二弟一天天大了，将来封王开府，当母亲的免不了是要露面的，父皇关她那么些年，你就是看在亲兄弟的份儿上，也该放她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光要让她回宫，还要封她做太妃不成！”陵叙提起苏贵妃，声音顿时提高了。
　　“这是规矩。”大公主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低声对陵叙解释着：“父皇只说不准她哭灵，可没说不准她回宫。先帝只有你跟陵叡两个儿子，等你登基做了皇帝，陵叡必然是要封亲王的，她又是陵叡的母亲，没有诰封，说不过去。与其等到陵叡来向你讨封，倒不如你主动给她一个封号让她留在宫里养老，这样才不会伤了你们兄弟的和气。而且你不是也在礼部草拟的尊封苏氏为太妃的诏书上用印了吗。”
　　陵叙冷笑：“拟诏的官员已经被我革职了。”
　　大公主看他脸色严峻不由得叹气道：“今天的事，若不是他亲自求我，我也不敢就这样让贵妃进来。你就当是给二弟一个面子吧。”
　　陵叙听说是陵叡亲自求的大公主，愣了许久，才说：“如此，依他吧。”
　　大公主见他不再说话，便也沉默了，两人静坐着听着外面众僧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与敲打法器做法事的声音，只听陵叙说：“你去外面盯着吧，我们单独呆久了，她们也会起疑的。”大公主依言出去，陵叡正陪跪在苏贵妃身边安慰着，见大公主出来了就要起身问她太子怎么说，大公主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没事，陵叡就又跪下去了。此时殿中众妃有凑在一起低声闲聊的，也有跪坐着闭目养神的，都只等吉时起灵好好放声哭一场。
　　子时一过，殿外立刻锣鼓声大震，众人都知道这是起灵前的法事开始了，便纷纷去偏殿更衣换装，为起灵出殡做准备。丑时二刻，陵叙率大公主及其他皇子公主于正殿金棺前磕头上香，丑时三刻，苏贵妃率后宫众妃叩拜金棺，其余宗室亲贵都于殿外磕头。
　　寅时正，十八僧人进殿绕金棺颂《地藏经》、《佛陀经》、《往生咒》超度，殿外亦大做法事。及至吉时，太子叩拜请灵，苏贵妃突然捂着嘴抽泣起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声有泪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声无泪谓之号。苏贵妃这一哭，引得殿中众妃也号了起来，其中丽妃哭得头发都散了，下人去扶，她却挣脱着跑上前抓着金棺说“让我随先帝去了吧”。殿中一直闹到卯时方才安静下来，众妃重新梳洗匀面妆点打扮之后，吉时一到，由叙捧着灵牌将金棺送出玄武门，朝臣于门外叩拜送灵。众妃尾随大公主到达玄武门，按品级位分乘坐着大小官轿，随着先帝灵车都往城外皇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