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丽妃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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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皇城，只见路旁彩棚高搭，奏乐合声，俱是宗室亲贵设的路祭。第一座便是荣安亲王府的祭拜，以下依次为忠孝亲王府、体顺亲王府、凌威将军府、平威将军府……陵叙坐在大轿中听着各府奏演的哀乐之声，忽然耳边声乐大震，透过纱帘看出去，只见一座素锦搭建的祭棚横压了一整条街，棚中除了奏乐之台，另搭建着一座戏台正演着送葬之戏，台下设着数百张孝桌，桌上俱用素洁银器盛放着瓜果贡品。陵叙见了，便问跟轿随从这是何家，鱼怀礼把头低到纱帘边回禀说：“此为宁王府祭棚”。陵叙听罢，便不说话了。
宋家先祖封宁王，此番送葬，平西将军府与兰台大夫府两府合力搭建十里祭棚，又请了数百名伶人乐师演奏，一时热闹竟将其余亲贵的风头抢了去，宗室亲贵、公主妃嫔的马车路过宋氏祭棚无不掀帘观望。
宋昭仪坐在马车里一路闭眼听着各家哀乐之声，当到了宁王府祭棚，只听王典恩在马车外轻声道：“从这条街一直走到东城门，都是咱家的祭棚。”宋昭仪听了，突然让外面停下马车说“我有些渴了，你去找大老爷要杯水酒来”。不多时宋仪之子宋离，宋典之子宋策亲捧着一套银回壶跪在了马车前，宋离斟酒，宋武捧杯，宋昭仪见送来的是凉州葡萄酒，笑了两声一饮而尽，将银杯递给侯在马车外面的王典恩说：“这酒不错，送一盏给徐婕妤，让她也尝尝久违的家乡味。”
徐婕妤母家受封凉国公，论官品高低应设祭棚于兰台大夫府之后平西将军府前。今日出殡，徐婕妤特意吩咐母家务必将送葬事宜办得风光热闹，以向后宫众妃显示她母家位高权重。从马车出了皇宫她便留意着各家祭棚的情况，当听太监回说平西将军府与兰台大夫府一起搭建十里祭棚，而把凉国公府的祭棚挤到了偏僻地段时，她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太监脸上。而当宋昭仪停下马车要酒喝的时候，她因为马车排在宋昭仪之后，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正逢宋昭仪让人送酒来，她接过酒杯往马车外面一泼说：“谢过昭仪美酒。”
外面宋家乐工所奏的音乐之声越发响亮，在她听来却是对她自身以及对徐氏家族的侮辱。待马车到达皇陵，她趁着更衣梳洗的机会把路上的事告诉了徐良娣，徐良娣因为前几天才被太子在承恩殿训斥过，因此只劝徐婕妤息事宁人：“宋家再有权她也在宫里留不了几天，您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家这样做分明就是不把你这个太子良娣放在眼里，试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是大皇子的生母。”
“婕妤慎言。”徐良娣想起前几天因为大皇子而被训斥一事心里十分不痛快，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呢。自文宗一朝开始，宋家哪朝哪代不送人进宫的？你看宋昭仪可就是个美人胚子，又通文墨，先帝要不是不喜欢她那凉薄的性子，早封贵妃了。再看看荣安亲王的大王妃，那是宋昭仪的妹子，数遍了宗室亲贵大小老婆也挑不出她那样标致的吧！这外面怎么说来着，宋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转世，你现在不抓住机会让殿下封你为后，等将来大选秀女可就来不及了。我听人说兰台寺大夫家的大姑娘敏月，今年才十五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又弹得一手好琵琶，要是让她进了宫，你可怎么办啊！”
徐良娣越听越气，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丽妃绞着帕子站在门外笑道：“姑侄俩关上门说什么呢？也不去外头看热闹。平西将军家送了好几桌子斋菜来，又送了好几坛子凉州葡萄酒，殿下正找良娣一起品尝呢。”徐良娣听说是太子找自己，起身对丽妃笑了笑就往前面去了。徐婕妤看丽妃站在门前不走，就问：“还有事？”丽妃道：“我听说婕妤是凉州人，还在好奇你怎么不出去喝一杯家乡来的好酒？后来一想，这老话怎么说来着‘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所以我就不问了。”
“你张口胡说些什么！”徐婕妤听到丽妃讽刺自己母家不如宋家富贵，由此联想到宋氏抢占徐家位置搭建祭棚一事，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
丽妃捂着嘴笑了两声道：“我说错话了？瞧我，这不读书不识字的，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好在婕妤这些年也被我得罪惯了，不会跟我计较。”说完又笑了两声，也甩着帕子往前面去了。
徐婕妤看着丽妃苗条纤细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得慌。她原以为丽妃不过是外强中干之人，仗着有几分姿色迷惑了先帝才敢横行后宫，待先帝驾崩丽妃没了靠山，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却不曾想到丽妃先是拿出了先帝御笔封她为太妃的遗诏，又迅速联合了宋昭仪这一心狠手毒之人。虽说大公主已经表态不要宋昭仪留在宫里，但从今天宋家大肆铺张送葬的情形看来，保不齐太子会因为畏惧宋家权势而找借口又把宋昭仪留下。将来宋昭仪跟丽妃两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一个明刀明枪让自己下不来台，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与其将来受人刀俎，倒不如先发制人，宋昭仪她暂时不敢招惹，收拾一个丽妃还是绰绰有余的。最好趁着这几天发丧事多先解决掉丽妃，再去大公主那里吹吹风把宋昭仪发送去感业寺，这样等到太子登基徐良娣做了皇后，自己日子也就好过了。
未时三刻，钦天监算好吉时将先帝金棺迎入地宫。众人又在庙中哭了一场，方才回宫。
丽妃抱着九公主坐在马车里，感觉女儿手上一阵冰冷，只当是她穿少了，并没怎么在意。等马车进入城门，九公主打了个寒颤，竟是发起热来了。丽妃被吓了一跳，因为九公主一直都是胡姑照顾的，只好停下马车找来胡姑问话。她这里一停，后面宋昭仪、徐婕妤的马车也只能停下了，宋昭仪听说了九公主的症状，让人给丽妃传说话只怕是小孩子去皇陵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抱回去让人烧点纸就好了。胡姑也说：“下午在皇陵奴婢一直把公主抱在怀里，根本没被风吹到。”这样一来，丽妃也就信了是九公主撞上了神灵，赶紧着让人摆驾回宫好去佛堂烧纸。
进入玄武门后，众妃按品级下马车乘坐步撵各自回宫。丽妃见九公主依旧发热，也顾不上规矩，直接让太监超过前面苏贵妃、大公主的步撵将自己抬回了永寿宫。徐婕妤在后面看到，便让人将自己抬上前对大公主说：“这丽妃真不懂规矩，冒犯大公主也就算了，怎么连贵妃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贵妃道：“听说是九公主发热她才赶着回去的，都是做娘的，体谅一下吧。”
徐婕妤冷笑道：“同是去了皇陵进了地宫，我的小八怎么没事？就她的女儿金贵不成！依我看她就是仗着先帝遗诏，迫不及待地摆出荣惠太妃的谱儿了。现在就摆出太妃的架子了，等将来太子登基她岂不是要摆出太后的架子！”
苏贵妃笑了笑并不接话，大公主的步撵是跟贵妃平行的，听到徐婕妤说的这番话，只说：“丽妃不懂事婕妤也不懂规矩不成？按宫规您得走在宋昭仪后面。”徐婕妤听罢，只好让人又把自己的步撵抬回了宋昭仪后面。
苏贵妃轻声道：“大公主这是何必呢，宋昭仪都不理会，您何必来出这个头。”
大公主道：“我不过是遵守规矩，并没帮任何人出头。什么样的品级，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戴什么材质的首饰，坐几人抬的步撵，宫里都是有规矩的。做公主的要遵守，做妃子的也该遵守，哪怕将来做了太后，也要按照宫规过日子。”苏贵妃听她越说越严重，也就不接她的话了。
戌时，永寿宫派人回大公主说是九公主发热越发严重，请大公主派一位太医去看看。大公主想了想，吩咐红姑道：“你去看看杨太医今日可曾当值，若是在，让他来我这里。”红姑去了不多久，便带着太医署的人来了。太医令杨铁心跪在门外磕了头，听大公主隔着纱窗说：“杨太医是儿科圣手，正好九公主有些发热，让你她瞧瞧，大晚上的，生受您了。”说着让宫女递了一个锦缎荷包交到杨铁心手里。杨铁心又磕了一个头，听大公主继续说：“还有一事，丽妃自先帝驾崩便一直抱恙，杨太医此番问诊，大可为丽妃开几剂医药调理，这小病不治将来就会成大病，您说是吧。”
杨铁心在门外连连磕头称是，大公主道：“若是丽妃的病好不了了，你也不要声张。眼看着太子就要登基了，千万不能让丽妃的病气冲了太子登基的喜气。我的话您都听明白了？”
杨铁心领命去了永寿宫，大公主坐了一阵，又召红姑来说：“杨太医去了这么久还没回话，只怕丽妃是病得急了，你去把九公主抱来，可不能让她过了病气。”
红姑踌躇着不敢去：“先帝才出殡咱们就这样，只怕落人口实。”
“这丽妃嚣张了这么些日子，也够了，我不过是把她关在永寿宫养病，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那若是殿下知道了，可怎么办？”
大公主看了看门外，低声说：“这就是殿下的意思。”下午送先帝金棺入地宫，丽妃又哭闹着要随先帝于九泉，陵叙已经看烦了她这副装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先帝驾崩时唯有丽妃在一旁侍候，恐她将来又拿出一封先帝遗诏来要挟自己，因此与大公主商议先以生病为由软禁丽妃于永寿宫养病，等将来再另找借口废掉先帝为丽妃许诺的荣惠太妃的封号。正逢九公主在回宫的途中发热，大公主趁机把自己的心腹太医安排去问诊，以坐实丽妃染病这一事实。
亥时前后，合欢殿突然派人来传丽妃自尽了。大公主闻言也吓了一跳，红姑借着下人准备步撵的空档悄悄问大公主：“是您让杨太医做的？”
“胡闹。”大公主一把按住了她的嘴：“我是疯了怎么，敢在宫里杀人！我就想让杨太医开方子说她染了重病好把她关在合欢殿里。”红姑半信半信地伺候大公主乘步撵去了永寿宫，刚到宫门口，只见五公主、宋昭仪、苏贵妃等人都来了。徐婕妤惊吓未定地坐在正殿中向众人说着事情的始末：“戌时那阵，我见杨太医来给她家九儿问诊，就打听了一下，说是惊风了，我想着我那儿还有两粒丸子药，正好治这个，就找出来让人研磨成粉煮了送了过去，接药的胡姑说丽妃呆在房里不想见人，我只当她不愿孩子吃我给的药，就说进去当着她的面儿把药喝上一口，我虽看不上她，也没必要对孩子下手啊。可胡姑领着我推门进去一看，她就直直地挂在暖阁的房梁上了。”徐婕妤一半是亲眼看到丽妃吊在房梁上吓到了，另一半也是怕大公主找不出凶手说是自己害死丽妃，竟抖了起来。
宋昭仪念了声佛说：“阿弥陀佛，缘起缘灭，生死祸福，谁又能预计呢。丽妃这阵子总说要一条绳子随先帝去了，我们只当她有口无心，谁知竟是言者有意，听者无心。”
徐婕妤听宋昭仪这么一说，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吗，她如今倒是一条绳子陪先帝去了，可怜我们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得解脱。”
这时陵叙也来了，见众人都挤在大殿听徐婕妤说话，只说：“都愣着做什么，徐婕妤、赵美人进去给丽妃换衣服，大公主去盯着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布置成灵堂，五妹你去把小九抱来，让她再送丽妃一程。”
五公主听到丽妃死了，只觉得不可思议，直到太子吩咐自己去抱九公主出来，这才清醒了一点。她对楚珏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进九公主住的暖阁，低声说：“丽妃平白无故的就死了，这里面不对劲啊。”楚珏捏了下她的手让她闭嘴，两个人给九公主穿戴好了抱出来，丽妃已经被抬到偏殿放进金棺里了。楚珏看着九公主被奶娘拉着跪在金棺前面磕头，心里一阵激动，丽妃死了，这就意味着宋昭仪有可能成为九公主的养母而留在宫里，接下来就该是宋昭仪履行陈诺帮助自己成为皇后了。
大公主见殿中人多，九公主又还生着病，就让楚珏把她抱回去。楚珏故意抱起九公主走到大公主面前问：“是送去大公主殿里吗？”大公主道：“先抱去徐婕妤殿里让她跟八公主玩会儿。”楚珏依言抱着九公主去了，突然陵叙伸手拦下她说：“把小九交给宋昭仪吧。”
大公主诧异地看了看陵叙，只听他说：“前几天丽妃不是闹着要把小九过给宋昭仪吗？原来是为今天做的准备，罢了，如她所愿吧！”
“殿下三思。”大公主突然吼出这句话，殿中人俱是一惊，大公主见覆水难收，只好说：“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宋昭仪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大公主，很主动的让了条路出来。殿中众人都知道太子让宋昭仪养着九公主其实是想把宋昭仪留在宫里，而大公主又坚决不同意，大家都想看看这两人最后谁会胜出，因此在他们关上正殿暖阁的门以后，殿中也就议论开了。
暖阁里，大公主盯着紧闭的朱漆门颤声道：“殿下为何执意要留宋昭仪！我以为殿下既然惧惮宋氏，就该借此机会铲除宋氏在宫里的势力。”她说越是发抖，最后竟然一下子跌坐在了绣榻上。相反陵叙就比她淡然多了，陵叙道：“我朝自文宗起每代皆有宋氏女子进宫，现在送走一个宋昭仪，以后还会有新的宋氏女子进来。如今朝纲未稳，边疆又乱，打仗要靠宋典，维护朝堂势力均衡要靠宋仪，我在这个时候要是把宋昭仪送出了宫，你说他们会怎么做呢？”
“就算你留下宋昭仪，将来宋氏还是会送人进宫，到时候宋家在宫里的势力就更是盘根错节，岂不是后患无穷？”
“家国天下，有国才有家，我若是连朝纲都稳不住，将来又如何逐鹿天下！”
“可若是后宫乱了，朝纲也一样不稳！”大公主突然跪下了：“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逐鹿天下，宋昭仪千万不能留。”
陵叙双手将大公主扶了起来：“为了我的江山，为了我的天下，请大公主闭嘴。”
大公主惊恐地看着陵叙，她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竟会如此对自己说话。
“既然殿下执意要留宋昭仪，那我就闭嘴。不过我也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千万不能立宋氏女子为后。”
暖阁里两人说故意压低声音争论宋昭仪的去留，等在暖阁外面的诸妃也压低着嗓子讨论着暖阁争论的结果。楚珏听着众人的议论，只觉得自己的抱着九公主的手在发抖，她知道里面两个人争论的结果不仅关乎宋家，更关乎自己的将来。她看了看宋昭仪，只见对方正坐在一张金漆交椅上闭目念佛，仿佛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突然她感到另一只颤抖得更厉害的手抓住了自己，那是五公主！五公主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丽妃死了，要是宋昭仪再被送出宫，那她就永远都没机会斗垮徐婕妤还自己母亲一个公道了。
暖阁的门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从里面打开了，大公主把九公主从楚珏怀里抱了出来，交到宋昭仪手里说：“有劳昭仪教养九公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丽妃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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