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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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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去莫高窟。鬼斧神工的洞窟,带着悲悯俯视苍生的大佛,墙壁上一件件霓裳羽衣。我总想知道,是自然征服了我们,还是我们具象化了自然。
那样一片荒芜的戈壁里面,只有一条道儿,仅仅一条道儿,没选择,没余地,孤独且执着。司机说,这是当年彭加木走过的路,彭加木就从这里进了罗布泊,带着国家的资金和仪器从此音讯全无。对于未知的事,我们多爱遐想,也许潜逃,也许迷失,也许被外星人抓走了。万物皆有痕迹,阳光方能照入。可这样一片荒芜又冷酷的戈壁滩,掩盖的又何止这一处痕迹。
柏煜坐前排和司机聊天,车后除了我其他人都昏昏睡去。旅行太累,我却无法入睡,我总无法入睡。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想多看看他,多听听他。以后见不到了,只能靠思念来慰藉。有时候我想,人说时间是一条望川,其实远方的空气,也许会具有同样的效力。
柏煜把他的帽子递给我说:“盖脸上,睡会儿。”
我嗯了一声,接了帽子,拿在手里,继续看窗外。
柏煜叹了口气,又从背包里面掏出酸奶递给我:“不睡就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我接过酸奶喝了两口。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对了,是许欢喜欢的草莓味。我盖上酸奶盖子,依旧把脸对向窗外。
柏煜不断从后视镜里望我。昨天对话过后,今天一天我们俩人的话少的可怜。
柏煜总是很关心我,他也总是很会关心周围的人。他同样是浸淫在幸福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所以他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味道,叫人不由亲近。他五岁小表妹过年为他画贺卡。他妈妈怕他住校受冻,往他们宿舍送取暖器。我们出来玩他爸一大清早起床煮茶叶蛋、买肉夹馍和几大包零食拎火车站等。他得留在交大读研,以后他爸妈也不会让他离开身边,就像我爸妈一样。
大三党员大会,我们突然换了新的组织老师,言行举止无不透出初出茅庐的刻板。学期总结,我们要读准备好的稿子进行发言,多数人的稿子都是网上抄的。轮到我之前,她突然打住,说:“咱是党员,有志气点,大家把稿子都收起来,说自己想说的话。”
大一的经历历历在目,我特别害怕面对众人说话,会大脑空白。辅导员让脱稿,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站在讲台上冷汗涔涔。那一双双眼睛,窥探的,不屑的,嫉妒的,鄙夷的,冷漠的,我只能一口一口干咽唾沫。老师继续鼓励:“没关系,你行的。”我似乎听到下面窃窃的笑声。
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柏煜的凳子倒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摸摸后脑勺,歉意地对老师说:“这凳子是坏的啊。”班里有人哄笑有人议论,气氛活跃不少。
我握了握拳,对着话筒说道:“这个学期学到很多知识,发现许多不足,希望以后继续接受党和各位同志的监督,改正不足。”随即走下讲台。
我永远忘不了柏煜从地上站起来看我一眼时的样子。教室里面透进很多阳光,而他那样的狼狈,那样急切的想帮我纾解困难,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手肘上一大块擦伤,正冒着鲜血,他是疤痕体啊。我在那一刻仿佛经历白昼与黑夜,经历春夏与秋冬,独自行走在茫茫冰原遇到一团簇簇的火苗,急切而狼狈地靠近我,温暖我。
生命里有过那样一个人,那么真切的关心过你,多么美好。
有人说,人的爱情是有限额的,无限挥霍,你将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而那时那刻,我愿意失去所有爱别人的能力,只爱那么一个为了帮我解围当中摔凳子的人。
爱上一个人的瞬间,会停留在你的心里,那瞬间是你日后回味生活的所有甜蜜。我不知道我有多少个瞬间爱上他,回忆起来,将会甜之又甜。
没几天便是圣诞节,我们从没去过酒吧,许欢夸下海口说带我们去一次。她提前订好包厢,又帮我们去借她同学的房子。她同学的爸妈为儿子在市中心买了套精装修的房子,平常他们画图熬夜、集体通宵就去那里。我们这次,准备狂欢到深夜再住去她同学家。
酒吧里面音乐嘈杂到需要对着耳朵吼才能让对方听清讲什么,白人舞男和舞女脱成三点站在吧台上狂舞。这里其实没什么美感,这里本来就不需要美感。而柏煜那对在霓虹灯下忽明忽亮的眼瞳,像稀世珍宝,让人忍不住好好珍藏。它们,是这颓靡里唯一一丝艳色。
我们坐进半围着的包厢,点一千二百块钱一瓶的芝华士,点无数鸡尾酒,这种烧钱的快感,似伏特加,劲大刺鼻,极烈。
徐翩早已声明酒量不佳,柏煜没说,估计也不行。酒量似胆量,男人不拿出来炫耀,那肯定就是拿不出来炫耀的。
我和马倩倩生怕男生多喝会醉,上来先干了三杯。许欢不服,决定猜拳,输了要么讲真心话,要么罚酒。
我们五个凑,徐翩最背被抽中。许欢提问:“学长,你喜欢学姐多久了?”徐翩面露尴尬:“我,喝酒好了。”说完举起一杯芝华士皱着眉头喝掉。
第二轮继续,我被抽中,许欢继续发问,直视我的眼睛:“学姐,你有没有喜欢过柏煜。”我抬头一笑,端起一杯酒干了:“我喝酒。”顺手把酒杯倒过来显示里面空了。
第三轮,马倩倩被抽中,许欢还是那个问题:“学姐,你喜欢过柏煜吗?”爱恋中的人大多像是驾了一叶扁舟驶于大海,身边稍有波澜就会紧张至极,扣弦而望。
马倩倩镇定地说:“没有。”我侧过头大声咬耳朵:“那时候买水果,是谁一式三份?吃苹果时,是谁削了送去给学长?占座不忘叫他,在学校吃腻了,又是谁还拉上我陪人出去打牙祭?”马倩倩面上神色不变,桌下伸手掐我大腿上的肉,过了一会儿,转头对我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过了就忘了。”徐翩追她那么久,她不动心,必然有一个比徐翩更好的成了参照物。
第四轮,又是我,许欢再次问我:“学姐初恋几岁”。
“十七岁在高中。”我回答的很坦然。对面的柏煜坐在许欢遮挡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许欢瞧着我,又迟疑开口:“那学姐还想他吗?”我笑了下,觉得好没意思。往事如烟,似一首唱完的歌,一截行完的路,过去就过去了,无凭无据,无所踪影。有些过去,当人能够坦然面对时,大概也就真的成了过去。
第五轮轮上了徐翩,徐翩也学我豪爽,干了杯。可这两杯涚了冰红茶的芝华士比两杯纯的更容易醉人,徐翩倒在沙发上晕晕乎乎,眯眼看着马倩倩嘀咕道:“倩倩,我头好晕啊。”
见徐翩如此憨态,心直口快地与平时截然相反,大家玩心大起,又灌了他一杯芝华士。我们四个人一人端杯鸡尾酒,开始对徐翩拷问。徐翩一五一十,把暗恋马倩倩的心酸历程全部吐个痛快。马倩倩脸颊泛红,在旁边也不插嘴,看上去多少还是有点心疼徐翩。
许欢正玩得不亦乐乎,接到一个电话,她们学校突击检查宿舍,她得回去。她把房子的钥匙留下后匆匆离开,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柏煜两眼,叮嘱他不要喝得太醉。
五个人去了两个,玩性减弱。我无聊,品酒消遣。当我端起第三杯鸡尾酒时,柏煜夺过我手中的酒喝了,严肃道:“女孩子喝太多酒不好。”
我盯着他手中的空掉的黑色露西亚杯子,担忧地说:“这杯酒度数有点高,伏特加做的基底。”柏煜扶着脑袋晃了晃,我猜他刚才已经觉得晕。
不多时,柏煜起身,步伐凌乱地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我怕他碰到台阶摔跤,追上去扶他。他果然醉了,连洗手间位置都莫不清楚,竟走到了酒吧哪个不明角落。眼见前面一道墙,他还没有停步的意思,我急忙上前拉他。我手还没碰到他胳膊,他突然转身一把拽过我,一个翻转,把我狠狠抵上墙。我欲推开他,他却用力锁住我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身体贴上来,紧紧压住了我。
他身体火热,我心惊胆战,想要叫醒他,刚一开口,黑色露西亚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的唇舌堵了上来,狠狠封住我的。用力,非常用力,这是一场撕咬。我们的牙齿磕上,血腥味在口中泛滥。他舔过我破皮的伤口,舌头一遍又一遍在我嘴里横冲直撞。他是要吞下我,可是除了尽力吮吸外别无他法。
我抬头,他眼里是蠢蠢的欲望和喷薄的压抑。我是落入他眼中轮回道的一缕苍生,早已失去清明和自主。
他顺着我的脸颊向下吻去,那吻,依然是求而不得的狠。一股渴望从我心底蹿出,好似等待了千年,我身体渐渐颤抖,止不住的想迎上他,拥抱他。他一路亲吻到我心口,在那里流连,皮肤微痛。我已身在地狱,才会如此祈盼来自天堂的光。那光,是他唇角的一抹笑,是他眼里的一片影,是他此时微醺的迷恋。
我微微抽吸着空气。身后似乎有动响,柏煜停了动作,慢慢松开我的手,直起身体,仍然低垂着眼睛不看我。他不敢看我,不道是不敢确认我就是我,还是不敢确认我不是我。
我抬起手臂看手腕,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子,突兀而直接的证明了刚才那不是浮华声色中路人的错觉。与他相处越久,我越无法自拔,我爱上一个人,却没有时常感到喜悦,是多么的悲哀。这悲哀好似落入泥沼孔雀的一声声凄厉啼鸣,提醒着我,孔雀东南飞。
柏煜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是将说未说的热切。他还有许欢,他还有家庭。我舔了舔嘴巴,想把他的味道收藏,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看他:“你,弄错人了。”
柏煜的眼神就那么郁郁暗下,漆黑的眸里见不到一丝光亮。他贴着墙面慢慢把头别向一侧:“我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