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愁》星冷如冰

4、第3章

　　圣元二十二年三月初七，天刚蒙蒙亮。赫奕王朝历史上最盛大的一场婚礼正式拉开了帷幕。
　　卯时钟声刚刚敲过，皇上派来的正、副使者与内侍、礼部官员已经站在凌虚府外。迎亲队伍的盛大、阔绰简直闻所未闻，光鼓乐队大约便有数百人之众。这样的迎娶队伍，即使是京城的百姓也从未有幸见过。他们一向节俭的皇上几乎是泄愤一般，挥霍着这场难得的盛宴。
　　万俟紫安静地端坐在绣楼之上，耳闻迎亲的鼓乐声越来越近，听着帘外外祖父的训诫，手里的帕子越绞越紧。
　　纵是后宫人人称羡的紫姑娘，到底也还是十多岁的女儿家，谁会不期待花轿迎门，喜帕覆面的那一刻？何况，她嫁的是太子，天底下所有及笄少女最想嫁的男人。
　　小手轻抚发烫的脸颊。终于，要嫁了呀！打从记事起便被提在耳边的事，今日终于要成真了，真有些不敢相信呢。
　　帘外，太师万俟白羽的话已经接近尾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万俟紫回过神来，迅速作出应答：“外孙女记下了。外孙女入宫之后，定恪守本分，侍奉夫君，使后宫和睦。”
　　万俟白羽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似乎正准备说什么。但楼下一阵紧似一阵的鼓乐声已经不容他再多说什么。万俟紫起身走出帘子，经过万俟白羽时已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万俟白羽惊讶地望向他年轻的外孙女，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向着渐渐远去的太子妃，高呼：“凌虚府谢娘娘恩典！”再抬起头时，竟已是老泪纵横。

　　大街上早已挤满了百姓。毕竟上一次的皇室婚礼还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而即使是那次，也不及这般盛大。何况，这次的主角，是当年迷醉了整座京城的芳华夫人的独女，过去十四年中给后宫带来无数话题的紫姑娘。
　　每个人都涌上街头，争相一睹太子妃的风采。所有人都想知道，新的太子妃是否同她母亲一样风华绝世、惊才绝艳。
　　南宫墨混在人群中，看着万俟紫的乘辇在自己面前缓缓驶过。那个小小的人儿就那么庄重地端坐在乘辇中，价值连城的凤冠沉甸甸地压到如云的秀发上，十二串珠帘低垂，将绝世容光亦隐亦现。那上面的珍珠还是他亲自从江南的养珠人手里一颗颗挑出来的呢！
　　真是难以想像，那个骄傲美丽的天之娇女竟也有羞红了脸覆上红盖头的一天？她似乎昨天还坐在自己的紫伊坊里挑新到的布料，短短的小腿还够不到地板呢！转眼间她却已是太子妃了。
　　南宫墨转身，准备离开欢乐的人群。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久待。一队侍卫推搡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好从他身旁经过。为首的侍卫看见南宫墨，讨好地向他打了个千儿，笑道：
　　“南宫公子也来看太子妃？”
　　南宫墨认出是东宫的侍卫，也笑着回礼：“你们主子成亲，怎么也不放你们的假好好乐呵乐呵？”
　　侍卫挠着头笑道：“咱们倒是想，可偏有那不长眼的东西去挡太子妃的道。没办法，我们只好先交了这趟差再回去喝酒！”
　　南宫墨好奇地看了一眼那老妇人，只见那老人年逾花甲，满头白发，身上的所穿衣衫料子虽好却已破旧不堪，更奇特的是她虽然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面色却甚是镇定，见南宫墨打量她也面无愧意，毫不回避南宫墨的目光。
　　南宫墨心下一思量，已知她的身份。他把领头的侍卫拉到一边低语几句，又塞给他一大锭银子。那侍卫何等机灵，怎会不知道南宫墨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自己又平白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自然乐得卖他一个面子，推托了几句便命后面的人放人。
　　南宫墨把老人带回自己的府邸，命丫鬟给她梳洗干净后又重新带上到厅上。老人向他一福，道：“老身谢公子解围。”她虽中虽是道谢，却神色泰然无半分感激之色。
　　南宫墨叹口气道：“老人家也一大把年纪了，何苦找这罪受？”
　　老人正色道：“此是家事，恕老身不便相告。”
　　南宫墨别有意味道：“老夫人既知是家事，便不该在太子大婚之日当街闹事。太子妃出丑，老夫人面上也无光啊！”
　　老人神色一变，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南宫墨笑着一揖到底，道：“在下南宫墨。家父南宫瑾，与神武将军有过数面之缘。”
　　那老人正是神武将军的母亲。她今日听街上鼓乐滔天，一问才知是太子大婚，而太子妃，竟然就是她深恶痛绝，害她失去儿子的万俟蓝珊的女儿。同是秀女，她心爱的孙女被关在掖庭之内，终年不见天日，而那个肮脏的女人，她的女儿却可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享尽荣华富贵。她不甘心，什么诞育名门，秉性良善？！什么众人瞩目的芳华夫人与神武将军之女？！她不能让人平白辱没了神武将军府的名声！神武将军府只有一个正室所出的女儿。而万俟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丫头，与神武将军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气之下，不顾家人拦阻，冲到街上去拦太子妃的乘辇。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骨子里流的是多么肮脏的血液。
　　听说南宫墨是旧识，她面色略缓了缓，起身道：“原来是故人之子，老身有礼了。”
　　南宫墨微笑着扶住她，道：“老夫人勿须多礼，这是在下分内的事。在下已派人准备马车，等一下就送老夫人回府。”
　　老人摇手拒绝道：“不，你送我去东宫！”
　　南宫墨劝道：“老夫人，您此刻就算去东宫，侍卫也是不会放您进去的。您只会被抓进衙门，或许还会挨上几板子。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何苦受这罪？”
　　老人怒道：“我便是死，也不能让那小娼妇快活！”
　　南宫墨微微皱眉，却还是笑着劝道：“真有这必要吗？真要闹起来，怕神武将军府也不好看吧！”
　　老人摇头道：“公子的好意，老身心领了。老身在此谢公子搭救之恩。只是此事是关神武将军的名声，老身断不能就此罢休！此事与公子无关，公子若愿意便送老身去东宫，若是不便，老身也不勉强。老身改日再登门拜访。”
　　南宫墨却道：“老夫人似乎有些误会了，在下帮助老夫人并不是因为家父与神武将军有交情。只是不希望太子妃难堪。”
　　老夫人一愣，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南宫墨依然面上带笑，慢条斯理地道：“老夫人或许不知道，宫里的紫姑娘，我现在该称她为太子妃，是我紫伊坊最大的主顾。而不才区区在下，与太子私交……不坏。”
　　老夫人勃然大怒，她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这个无耻小人！”
　　南宫墨却始终礼节周全：“夫人莫怒，在下没有一句欺瞒过夫人。在下的父亲的确与神武将军有些交情，不过在下与东宫的关系也基本属实。”
　　老夫人已经气得神智不清，南宫墨吩咐下人送她上马车，送她回神武将军府。为防万一，南宫墨又派了两个贴身随扈去日夜守着神武将军府，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
　　“至少今天不能出什么差错！”南宫墨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帐册，心里想，抬起头，吩咐管家，“给檀心姑娘送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