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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我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头绵软无力地靠着椅背,我闭起眼睛试图休息一会儿,可是耳朵里充斥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声音不响,但却不绝于耳。
      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个声音的,声音一开始很细微,可一旦你注意到它了,就不可能不将它当作一回事。那声音像是秒针,又像是水滴,它每响起一次,我的脑袋就像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洞穴,连绵的回声不停地从那个看不见的无底深洞中传出。身体外的声音和身体里的声音默契地同步着,一下又一下的滴答声连结成一段恼人的旋律,一段又一段旋律谱写成令人疯狂的乐章。
      滴答滴答滴答

      我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四下里张望着探寻这奇怪声音的来源。我的第一个闪念是往自己的左手腕看去,手腕上空空如也,我的手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家中的书桌上,即使它有音箱的功率,那声音也无法飘扬到这里。
      我的手臂皮肤白皙,透过皮肤依稀可见浅青色的血管,一张透明的胶布贴在原本应该戴着腕表的部位,胶布下,一根冰冷尖锐的针头刺入我的皮肉。
      连接着针头的是一根透明的塑胶软管,我的视线随着软管向上移动,最终停止在生理盐水吊瓶上,一滴药水从软管中滴下,荡漾起一阵难以察觉的波纹,随即又一滴滴下。
      滴答滴答滴答
      哦,我想起来了!
      零散的记忆碎片纷纷涌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像是片片拼图般拼凑出一幅幅画面。昏昏欲睡的教室、滚烫的脑门、政教主任亲自批示的请假单。
      挂号、测体温、开药,然后走进输液室打吊瓶。
      统统咎由于昨晚那一场该死的骤雨,还有临睡前忘记合上的窗户。
      我看着吊瓶中滴淌而下的液体,想象着我的脉搏和它保持着相同的频率,这也就难怪为什么我同时听到两股源于体内和体外却保持着相同节奏的声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水的副作用,我感到皮肤冰凉,四肢无力,喉头如同哽着一团无形的棉花,连呼吸都要花费比平时多一倍的体力和痛苦。
      我的对面是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女生,她的面色比我还要苍白,表情比我更加憔悴,她正难受地呻吟着,额头上渗出点点冷汗。而在她的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握着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她的额头,中年妇女的脸上是混杂着着急、怜惜和心疼的表情。
      而我边上的座位空空荡荡,只有一只书包瘫放其上。
      这般的对比使我在恍惚间忽然很羡慕那个女孩子,尽管看起来她病得比我还要严重些,生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事,这一点是妈妈一直教导我的,既然不能逃避,那你就只有面对。可是眼前的这种对比于我而言比病痛更为折磨,无论我是逃避也好面对也好,又有什么差别?
      虽然心里再怎么不情愿承认这个现实,但是我羡慕,不,是嫉妒这个女孩。我能对一万个人说谎,却偏偏骗不了自己。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老爸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再度闭起眼睛,一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向我汹涌袭来,一波又一波地侵袭着我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二来我非常抗拒来自对面正在上演的这一幕温情画面。伴随着视觉的消失,听觉的感官更为强烈。
      滴答滴答滴答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滴答声,当护士拍醒我为我拔出针头的时候,外面已是日落西山。针头与我的身体分离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滴答声顿时消失在空气中。
      “回去多喝热水,按时吃药,注意不要着凉,过几天就会痊愈的。”护士一边收拾着废弃的吊瓶一边对我说。
      我无力地点点头,空瘪的书包在背上突然显得前所未有地沉重。或许生理盐水可以治愈我的疾病,可它没办法补充我的体力。由于身体不适,午饭我只是草草扒了几口,一整天的米水未进使我感到头重脚轻,四肢百骸了无生气,每踏出一步都感到天旋地转,好像踏在一团棉花上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倒下。虽然饥饿感被病痛驱散得一干二净,但一想到家中空荡荡的冰箱,我仍旧由不得吞咽了一口口水。
      在饥饿和病痛的双重夹击下,我开始耳鸣,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很多次宿醉之后就是这种有气无力的晕眩感。我开始失去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下一步怎么也跨不出去,只好就地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其中。此刻我的姿势就像是一只将头埋在沙土中等待末日降临的鸵鸟,如此地彷徨无助,如此地不知所措。
      我听到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有的匆匆忙忙不做片刻停留,有的则在我身边放缓脚步,然后又加速离开。我蹲在走廊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在别人的眼里却如同空气般无形地存在着。也许,这正是我的生活缩影我的真实写照,存在与不存在,对于除了我以外的人而言,没有区别。
      “我扶你到边上坐一会儿吧。”说话的人声音很柔和,更为柔和的是他的双手。他轻轻托住我的胳膊,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气,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扶起,我别过头。
      “是你!”我和司马异口同声地呼道。
      “来我诊疗室坐一下吧。”惊诧的表情在司马的脸上稍纵即逝,随即他便恢复了平静。他一手扶着我,一手提起我的书包挎在肩上。我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但是长时间的蹲坐使得我双腿发麻,一个站立不稳,我的身子瘫靠在他的胸膛上。
      司马揽住我的肩,我就像是靠在了一堵厚实的墙上,止住了随时可能倾倒的颓势。司马半扶半搀地带着我走,在走廊的尽头,一间门上挂着“心理咨询”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
      “你的办公室?”我问。
      “恩,每个星期会来值两天班。”司马摸索着口袋,从中掏出一串钥匙,利索地开了门,我第一次参观到司马的工作场所。
      司马的心理咨询诊疗室大小适宜,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淡蓝色的墙体,雪白的窗帘,墙上挂着两幅风景画,桌上没有听诊器没有血压仪,窗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五个盆栽,红花绿叶交相错映下,与其说这是间诊疗室,倒不如说只是一件寻常的房间,使人不由得轻松了下来。若是可以忽略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单看这里,根本无法察觉到这是在医院里。
      与寻常诊疗室不同的是,桌子前是一张宽阔的单人沙发,沙发的左手边紧邻着一张木质茶几。司马扶着我坐在沙发上,又走到饮水机前替我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我捧着冒着热气的水杯,手心传来的温热直达心窝。
      司马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信手翻阅着我的病历,一边看,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喂,你看得懂么?”我有气无力地说。
      “恩,董医生的字尽管比较潦草,但我还是看得清楚,只是普通的伤寒引起的高烧,休息几天就应该没事了。要是换成林医生的字,只有找研究甲骨文的朋友才能破译了。”
      我没有想到司马也会开玩笑,他开玩笑的时候一本正经认真严肃,倒是有一番煞有其事的冷姿态,我忍不住笑了一笑,没想到这一笑却引起一阵咳嗽。
      “喂咳咳咳你不是心理医生么,怎么还看得懂发烧感冒啊?”我一边用右手手背抹去喷溅出的唾沫星子,一边说。
      “这是基本常识嘛,况且,病历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司马把病历摊开推到我的面前,可惜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我一个也认不出。我反手合上病历卡,抿了一口热水。温热的水流灌溉进我的喉咙,滋润了干咳的嗓门,给胃里带来些许适意的温度,我觉得力气在一丝一毫地补充回来。
      “昨晚淋了雨导致的吧?”
      我点点头,随即补充道:“睡觉前忘记关窗了。”
      司马啧啧嘴,分明是在说“活该”。但眼下我没有力气和他抬杠,这一回合,我让他赢一分。等我病好了,非要连本带利赚回来不可。
      “一个人来的?你家人呢?”司马淡淡地问道,正好不好地戳到我的伤口。
      “小病一场,他们很忙,没必要找他们,我能搞得定。”好强的性格让我偏要争这一口气,明明心里酸涩地要命,但就是不能表现出来。越是在脆弱的时候,越是要表现地坚强。这一点,也是妈妈教的。
      “晚饭吃了吗?”司马索性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问。
      当然没有了!
      我不愿意告诉司马实情,可是我的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出卖了我。
      我瞪着发出“咕嘟咕嘟”声音的肚子,羞得恨不得立马找个洞钻下去。
      “喝点粥吧。”司马说道,“家里没有人是不是?”
      我本想矢口否认,但是司马的眼神那么凌厉,就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我觉得有些心虚,谎言才冲到口边又退了回去,我点点头。
      “我会煮粥。”我的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司马站了起来,他脱掉白大褂,摘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放进眼镜盒里,喃喃自语地说:“今天没什么人,提早几分钟下班也没关系。”
      “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换上便服。不多时,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起我的书包。
      “我们顺路的吧,我送你。”

      曾几何时,在我日日夜夜买醉的那段岁月,多少人试图过送我回家。
      可我最多只让他们送我到小区门口,从未让他们踏足过我的家门口。这所房子也许不能称职地算得上是“家”,但是即便如此,也并非随便谁都能涉足的。自从爸爸妈妈离开这里以后,再也没有谁走进来过一步。
      今天,司马成为了七年里第一个“拜访”我家的陌生人。
      “你老老实实地躺着。”我不愿躺在床上,那样让我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于是乎我和司马各自退让一步,他拿来我床上的毛毯裹住我,而我则安分地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司马不由分说地没收了胡乱扔在桌子上的烟盒,照他的说法,吸烟有害健康,能少抽则少抽,能不抽最好。
      趁着司马在厨房里忙碌的当下,我闭上眼又休息了一会儿。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司马顺道去了一趟超市,他熟门熟路地买了一小包大米,还有些蔬菜和鸡肉。看得出,司马未必上得了厅堂,但应该是个下得了厨房的男人。他不允许我随便走进厨房,我自然无幸得以见明他的高超厨艺,但是不久之后,从厨房飘出的阵阵香味便撩动着我饥肠辘辘的肠胃,一整天无暇进食的我被那阵香气吸引地食指大动,勉强忍受了一会儿后,我中就忍不住抛开毛毯,蹑手蹑脚地猫到厨房门口。
      “喂,回去好好躺着,难道要我强制执行么?”司马背对着厨房门口,灶台上,一锅香气撩人的热粥翻滚着,沸腾着。
      “什么东西那么香啊?”我顾不得抬杠,好奇地问。
      “吃的。”司马的回答简洁明了。
      “哦。”我努力地吞咽着口水,呆呆地伫立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
      “看你这样子就跟刚刚从非洲逃难过来的一样。”司马没好气地笑说,“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他妈的,这么香却吃不到,换做是谁都跟你急啊!
      但是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吃人的嘴软,只好无奈地坐回沙发上,期待着这餐诱人的美味快快准备妥当。
      “先吃点菜。”在那锅香气逼人的热粥闪亮登场之前,司马先端上来一碗凉拌的素菜,菜色很简单,也很清淡,只是红萝卜、生菜和番茄的大杂烩。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肉食生物,对这么一盘阳春白雪素雅清淡的玩意儿根本没有兴趣。看见我兴味索然地用筷子搅拌着却不下口,司马索性坐在我身边,半哄半骗地劝道:“来,就尝一小口。”
      “不要”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看你就是不爱吃素菜,缺了维生素才会体质变差的。”眼瞅着哄劝没起到效果,司马改为讲科学道理。
      “老虎也不吃素菜,难道老虎的体格就变差了?”
      司马愣了一下,跟我斗歪理,司马还差了好几百年的功力,生病的韩孝萱都能完爆他。
      司马索性不说话,起身转进厨房里。再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捧着一碗热粥。乳白色的浓粥上飘着几根青葱,撕扯地松散的鸡肉丝和切成丁的皮蛋溢满了整个碗口。司马坐在我的身边,提起筷子大口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发出愉悦的啧嘴声。
      我用手肘狠狠地捅了司马一下,大声质问:“喂,我的粥呢?”
      “在锅里。”
      “怎么都不帮我盛一碗?你好意思嘛?自己先开吃。”
      “把碗里的素菜都吃光了先。”
      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要胁迫我,没门!
      “我自己来!”
      我端着碗正要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司马立刻跳了起来用他的身体挡住厨房的门,一手端着碗,一只手还不忘继续往嘴里扒拉着热粥,任凭我如何推搡敲打,他都逆来顺受,只是不肯挪动半分。
      “喂,你个无赖!”我推也推不动他,打他他也不喊疼,反倒是我自己的胳膊先酸疼了。我赌气地坐回座位,司马也跟着坐了回来,他的碗已经空了。
      “大不了不吃了。”我恨恨地说,然后又狠狠地踩了司马一脚。
      我这一脚踩得很重,司马一定很痛。但是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粥煮得不多,我要是再添一碗,就没剩下多少了。”
      “哼!”
      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把夺过盘子,筷子飞速地夹起绿色的菜叶和红色的萝卜番茄往嘴里送,一边嚼着,心里一边暗暗赌咒,等我吃饱了有力气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怎么样,味道如何?”司马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吃东西,就像是自己在品尝一顿饕餮盛宴一般。
      咦!
      没想到这些不见一丁点油星的叶子,味道还真不赖!生菜爽脆清甜,番茄酸甜可口,萝卜夹杂着一股甘冽的苦涩,却又芬芳回甘,配上一点点酸醋和色拉油,倒是一餐颇具风味的餐前小吃。,
      “一般般非常难吃,呸!”我装腔作势地对着空气啐了一口,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速,转眼之间,一碗素菜被我以风卷残云之势消灭地干干净净,连一片叶子也没有留下,只有碗底淌着些许汤汁。
      “看你吃得挺尽兴,要不要再来一碗啊?”
      素菜大杂烩的味道确实值得竖起一根大拇指表扬,但是,但是这顿晚饭的主题还孤零零地呆在厨房呢。我眯着眼摇着头,竖起一根食指直直地指向厨房。
      “小二,给我上好吃的!”
      “好嘞,客官楼上请!”司马捏着一块抹布的一角做了个福儿,那姿态像极了电视里的店小二,我忍俊不禁。
      当粥碗递到我的手里时正好是最适合下口的温度,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顿时充满了引诱人口水直流的香气。我迫不及待地开动,这一次我是说什么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情了,我一手扶着碗,一手拄着筷,如果还有第三只手的话,我一定给司马比一个大大的赞。
      片刻之后我便完成了第一波的扫荡工作,司马又给我添了一碗,消弭了一天之久的食欲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喝完第二碗之后,我满足地打了个不顾形象的饱嗝,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才靠在椅背上。狼吞虎咽下肚子里的食物很快转化成了体力,我感到暖意正渐渐流回我的全身,不多久,我开始睏了。
      “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身体也会好的。”司马细心的洗刷完碗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橱柜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恍惚间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家,好遥远,好陌生的距离。
      家,又仿佛触手可及。
      “恩,谢谢你啊!”我听见自己的话语,是一种说不清的柔情。这是我今天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还比较像女孩子语气的话。
      “不客气,那我先回家了。”
      一想到家里又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突然有些不舍,但这种情绪只在我的心里酝酿了一瞬间,我说:“你做饭很好吃。”
      司马已经打开了门,回头笑笑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下次再做给你吃。”
      他的笑容很阳光,很灿烂,我联想到之前他做饭的背影,心头一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对了,记得吃药!”司马说完这句就出了门。
      连头都没有回。
      等到司马离开后,我就着温水把药片吃了,又洗了把脸,检查过屋子里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后,这才躺倒在床上。
      服药过后的副作用让疲倦阵阵袭来,我的眼皮很快就搭在了一起,可我却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像在反复播放着老旧电影的片段一样,一个画面重复着出现。
      “叮咚!”手机的屏幕亮了,一条短讯传来:等你身体好了,跟我一起跑步锻炼身体。
      倦意更浓了。
      我抓过手机,眼睛里看到的却是模糊一片,我的思维越来越迟钝,容不得我多想一想去组织语句,我的手指划过屏幕,按下了“好”。
      短讯发送出去的时候,我的眼皮已经不可救药地黏在了一起。
      伴着司马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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