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匪如云

4、第 4 章

　　紫吹蕊向后退了一步，抱臂而立。
　　风将他脖子上环着的纱巾吹了起来，遮住半张脸。
　　他的笑容模糊在半透明的紫色里。
　　似乎更朦胧了。
　　又似乎更冶艳了。
　　他用着甜甜的声音甜甜地说着：“哎哟，小汀吃我的醋了么？原来两位是这种关系呀，可没有人跟我说过呢，我还以为小紫蓼依旧……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好不好？”
　　我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紫汀一眼。
　　紫汀狠狠地用目光剜了他一眼，又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你傻瓜啊，他说什么是什么……别理会这个人胡诌的。”
　　紫吹蕊笑得一脸暧昧：“小汀这么凶，还说不是吃味儿？倒把我一片好心的当作恶意。”
　　“好心？”紫汀挑眉，“你能有什么好心，还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那你可冤枉我了。”紫吹蕊交缠起十指，声音委屈兮兮，“只是我们主子与你们主子快乐游玩去，我便也想请你们到我那里坐坐罢了。喝喝茶什么的。”
　　说着，朝我抛了一把眼神。
　　我一愣，忽然又对上了紫汀的目光。
　　紫汀却只是扫了我一眼，又转去跟紫吹蕊急：“你还说你没恶意，你没恶意你怎么还在他面前提……”
　　“我提什么了？”紫吹蕊颠倒众生的笑着，倾国倾城。
　　在他面前，紫汀真的便像是个黄毛小屁孩儿。
　　紫汀跺了跺脚：“那……谢谢你一番好意了。不过我们可不似你这样得闲，我们还要帮总管做事的。”
　　“哦，是这样么？”紫吹蕊似乎很困扰地笑了笑，“那么便只能改天了。我本来还想着，前几天羲和帝赠了殿下一些瑰宝，叫你们也去开开眼界的。”
　　“其实是我白操心了，殿下迟早会将那些赠给你们公子的，我们殿里的东西，又有哪样不是你们宫里的……对不对，小紫蓼？”
　　我没太弄懂他说的关系，只含糊地应着声。
　　紫吹蕊笑得更妩媚了：“今天殿下带你们公子出去，一定又会送你们公子许多奇珍宝玩……说不定你们公子回来后也会给你们分一点好处。”
　　我继续不明所以地点头。

　　他的声音，如天水泠泠，那是九重天籁，那是伽陵伽频的歌喉。
　　至于内容，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着美人微笑，一阵春风拂上心头，洽意舒服又享受。
　　于是我也回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不过，也可能是我笑得不够好看，美人轻微地皱了眉头。
　　我于是，再笑了一个好点儿的。

　　虽然我不着急，有人却着急。
　　“紫吹蕊你说够了没有？”紫汀把着我的腕子，转过身就走。
　　他的爪子就像鹰爪，抓我直疼得哇哇叫。他也不懂放松一点，怜香惜玉一点。
　　真是，臭小孩！
　　我回头再看了美人一眼，向他挥了挥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紫汀后面。

　　一路踢着一块小小的石头走。
　　“这是要去哪儿呢？”我问。
　　他回过头，认真地看了我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平旦将晓，天色渐亮，再不吃就没早餐吃了。”
　　“哦。”我低下头，继续用脚尖作弄那颗可爱的石头。
　　一路上往东去，绕过清堂茅舍，经过花彩缤纷。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
　　天光尚是几分蓝灰。
　　可是即使蒙上了这层晦暗。
　　美丽的依旧美丽。
　　珍珠有水洗不去的光泽，纯玉有火烧不坏的坚硬。
　　美丽园林曲径通幽，蕴藉生色。
　　这也是没人会否认的。
　　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
　　四周点衬几块山石，栽有海棠。其势若伞，绿垂碧缕，葩吐丹砂。
　　遥遥望见远方崇阁威峨，层楼高起。
　　紫汀引我穿过游廊，入了一间小偏厅。
　　偏厅还挺大，人群三三两两。有些穿着和我们一样的紫衣。
　　他们都抱着碗，径自领食，径自落座。
　　紫汀拉着我去排队。

　　一顿饭吃得真难过。
　　几块咸菜，一碗薄粥。
　　咸菜是硬硬的梗子，嚼了嚼味道，吐出一大把纤条。
　　粥是见不到米粒的汤水，白茫茫一大片，水上漂着沫沫。
　　实在很难生出胃口来。
　　我想起以前吃的水晶虾饺蟹皇高粥。
　　或者就算是小笼包子蒸肠粉。
　　特别地觉得饥肠辘辘。
　　紫汀啃了一口馒头。
　　嚼嚼嚼。

　　我盯着紫汀的嘴巴，想他的牙齿真好，消化道也真好，竟然能吞得下跟石头似硬的东西。
　　我痛苦地咽了口唾沫，问他：“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要吃……这种东西？”
　　他白我一眼：“谁叫你不起早些？”
　　“若是早些，就不必在大食堂用餐，而是去紫竹宫专用的地方了。”
　　……他那不满的表情，他那怨恨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责怪我嘛。
　　又低头喝了一口粥。
　　无滋无味。
　　紫汀说：“紫蓼，明天你起早点儿就不用吃猪食了。”
　　“嗯，好，我起早……”说话才说了一半，我忽然记起来一件事。
　　紫汀之前说的是……五更天？
　　五更天这是什么概念？
　　折换过来，就是寅时，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三点钟之前就要起床？
　　我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只把筷子在粥里一圈又一圈地搅动。
　　紫汀认真地啃着他的馒头。也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面对着面，沉默着自己的沉默。
　　连总管什么时候走进来，又是什么时候坐在了旁边也不知道。
　　直到他开口说话。声音平平淡淡：“紫蓼，你怎么都不吃东西呢？”
　　我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筷子大幅度地一带，甩了大滴米汤在桌上。
　　普普通通的木桌子早被烫出了许许多多的白痕，一圈叠着一圈。
　　而那滴米汤就稳稳地跌在圈圈和圈圈上面。
　　总管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
　　呃，看来美人喜洁。而我又在美人面前出洋相了。
　　尴尬地笑了笑，想去擦掉那滴白色液体，才发现这儿没有纸巾。至于手绢……我可是21世纪的人耶。
　　试问，你平时会随身带手绢吗？
　　总不能用自己的衣服擦吧？
　　于是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答总管的问话：“我吃不惯。”

　　我明明说的是真话实话。
　　珍珠都没这么真，石头都没这么实。
　　可是总管眼底却分明地晃过一抹光，不信任。
　　不过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半点波澜：“你每天都吃这个，怎么今天就吃不惯了？”
　　“……因为我今天忽然顿悟了：一个人不能太过不讲究，不能太没有追求。”我板着脸，说得严肃认真义正言辞，“不能停留在一个原点，被世界超越。而我决定从小事做起，首先就要追求一份好的伙食。”
　　总管认真地听着，长长的睫毛迅速地扑合了一下。
　　最后他说：“好，悟得好。你要记得坚持。”
　　我点头。
　　紫汀怀疑地瞪视着我，又就手啃了一口馒头。
　　“总管怎么来这里呢。”我想了想，要礼尚往来，于是也问了他一句。
　　他正小口小口，姿势优雅地喝着粥。闻言，放下调羹。
　　那动作，礼数教养真没话说！
　　他偏着脸，睫毛在眼下透下一大片贝形阴影。
　　“我在准备资料，所以晚了。”
　　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美人儿这样认真负责，怎么可能如我一般睡迟？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了。
　　紫汀终于把馒头啃完了，又给他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然后他定定地看着我。
　　“总管……”他忽然说，“我想给你报告一件事情。”
　　“你说。”
　　“我觉得，紫蓼今天的状态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对劲。”他说。
　　我呆住，这小子，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就对大美人这样讲？
　　然而令我更没想到的是，没跟我说太多话又一直冷冷淡淡的大美人居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是不大对劲。平时……紫蓼总是要与我吵的。更别说主动问问题了。”
　　呜，美人儿，人家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嘛，你不要再用这种口气。
　　冷漠地，好像是失望的口气。

　　紫汀道：“他对我说，他失忆了。起初我本来是不相信的。”
　　总管也看着我：“嗯，紫蓼花招太多。”
　　“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该知道的事情他都没印象了。”
　　废话，我又不是紫蓼，我怎么会晓得他知道什么。

　　“该认得的人他一个人都不认得。”
　　废话，紫蓼认得……我却是第一次见呢。

　　“还有……”
　　他的声音吊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阴风吹过。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令我相信他失忆的，是……他连以前最敏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