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匪如云

3、第 3 章

　　我一直以为，总管就是那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蓄有短短的两簇翘胡在嘴上。
　　脸上一个珍珠大小的黑痣。痣上说不定还带了一根毛。
　　说话的声音像沙锅，走路的姿态像圈罗。
　　动作猥琐，为人差伙。
　　对上奴颜卑膝，对下肆意凌辱。
　　总之不是好货。
　　更何况我隐约也猜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大概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厮。虽然衣着华贵，住房不差，可是小厮毕竟是小厮，要做事情，也要受人管。
　　管我的人，就是紫竹院总管。
　　我一路上问了那少年许多。他没怎么回答，却老是送白眼给我。
　　我索性直白地告诉他我失忆了。他还是半信不信的样子，敲了我脑袋。
　　不过敲归敲，他还是对我解释了一些东西的。
　　于是我知道了，这儿光小厮就分成许多宫院的。天水宫负责浣洗，锦绸院负责缝补，云车宫负责运送，凡尘院负责扫除……而自己所处的紫竹院，做的是端茶送水，伺候人的差事。
　　这个差事还真是挺好，算不得苦。而且又是天天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晃荡的，最容易出息。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不太讲究的。既然没有穿成富贵人士，当个小厮平凡一世也未尝有不好。
　　紫竹院的名字就是由总管的名字决定的。这一任的叫紫竹，于是我们这一班他手下的，便全跟着他挂了个带紫的名字。
　　真是霸道的小人啊。
　　不过，也是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知了”，而是“紫蓼”。
　　那个大半夜就爬在我床前的少年是紫汀。
　　我们负责的是一间叫做“蓼汀花溆”的宫子。
　　里面住的谁我倒没问。反正是个恃傲的主子。

　　我问紫汀：“既然都知道在哪儿工作了，不去那个什么总管那里集合也不行吗？”
　　他一张小俊脸大惊失色：“当然不行，这种事情紫蓼你连想也不能想。规矩是不能破的。”
　　顿了顿，他又担心地说：“紫蓼，你以前留下的纪录可不是太好，总管一直盯着你呢。要是你再生个什么事儿，怕是至少也得挨杖子。”
　　我吐吐舌头，体罚，这里原来还体罚。
　　而且看来这个身体的主人本来就是不良少年。
　　真是糟糕。
　　那个总管一定很凶，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这样想着，我加快脚步，紧赶了几步。

　　一路跑得汗如雨下，又与紫汀交谈着，也没来得及观赏观赏这个“新家”的花啊草啊楼啊亭啊。
　　一径奔进了紫竹前院。
　　那里已经人头攒动了，一并都着了紫衣。
　　远看就像一片紫色花海，微风吹得它们轻泛细浪。
　　有一个人遥遥地走了过来，左手握了一本白皮娟册，右手捏了一只细径狼毫。
　　同样是著着紫衣，这个人却显得如此不同。
　　他有一袭天然的紫发。
　　前发被编成条串，与后勺大半的发一并在头顶束了冠。冠是紫金丝冠，有一些细细的钢丝穿了金珠，在冠上颤抖。
　　再有的发都柔滑地披散在肩，像是匹光晕流动的绸缎。
　　他著绣有白宝莲的大紫袍子，挂着丝织紫纱。腰上围了软紫蟒束带，悬佩鸣玉。
　　他走到我身边，笑了笑：“紫蓼，紫汀，你们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我抬头直目他。
　　他挂着笑看我。
　　那一刻，我不会说话了，就像是一个哑巴。
　　大脑的S区域被电击得混乱。
　　整个脑袋一片空白，血液也叫哮着逆流往上冲。
　　就在快要痴呆的时候，我听到紫汀说了俩字儿：
　　“总管。”

　　总……总……总……总……总管？
　　我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总管不是应该像日本欧吉桑一样猥琐不堪吗？
　　怎么会是这样美丽而优雅？
　　优雅得好像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
　　像溪水里幽幽绽放的玉莲。
　　这种浑然自成让人想要膜拜的高贵，怎么会在一个总管的身上……呈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呢？

　　我发着怔。
　　听见总管淡淡地微笑：“紫蓼，不要惹事。跟着紫汀，知道么？”
　　紫汀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总管毕恭毕敬道：“小人会看好紫蓼的。”
　　总管稍微颔首。
　　又道：“一会儿你们来我那里吧。”
　　我眨了眨眼睛。不是说要去“蓼汀花溆”么？怎么变成总管那儿了？
　　总管看了我一眼，淡淡然悠悠然地说：“流光公子与殿下出去了，无用人陪。”
　　流光公子……想来应是“蓼汀花溆”的主人了。
　　不知道殿下又是什么人。

　　总管在娟册上勾了两个名字，又慢慢地走开。修长的背影，和他清雅俊秀的相貌一样，仿佛淡淡地笼上了一层金光。
　　衬得这个人高贵得不敢仰视。
　　我挨到紫汀身边：“喂喂喂，总管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紫汀斜我一眼：“总管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他长得，还真是漂亮。”我摸着下巴，微笑。
　　打扮也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美人啊美人。
　　紫汀忽然猛地回过头来瞪着我：“紫蓼你，你脑子糊涂了？”
　　……什么意思？
　　我眨眼，不明白。
　　他说：“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总管的吗？总说他是亦步亦趋的丑八怪。”
　　“丑八怪……我？说他？”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
　　“对啊。”
　　我无力地抱着脑袋，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不单是位不良少年，还是眼睛瞎的，不懂品味的，不懂鉴赏的。
　　美人儿啊美人儿……希望这个身体不要和美人儿有太多的梁子。
　　可是听了紫汀的下一句话，我就彻底绝望了。
　　他说：“你天天和总管闹脾气、耍小性儿，好在总管人好，最多只打你几下……换成别人，你的小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
　　我……汗……
　　这个紫蓼，他还真是不会做人。
　　美人儿……怎么可以得罪？
　　放在掌心里呵护地捧着还差不多。
　　我问：“如果我告诉总管我失忆了的话，他会不会相信？”
　　会不会对我好一些。
　　紫汀沉默了半晌，才淡漠地说：“其实，连我也不相信……紫蓼，你应该找个医生看看的，似乎是感冒感得……那里……神智不清楚了。”
　　我啜他一声：“你才脑子神智不清楚了。老子我真的是失忆，看在你和我关系应该比较密切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你怎么偏不信？”
　　他白我一眼：“你以前装病装失忆逃值班，这些事情还少了？”
　　……我……汗……
　　紫蓼，如果不是我正在使用着你的身体的话……我真想把你拖出去狠狠揍一顿。
　　你也太……那个什么了吧？给我留下的这究竟是什么破烂摊子？
　　好在有俊少年紫汀监看着，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多出格呢？
　　紫汀可真是好人。
　　紫汀继续说：“我也不管你这次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总之，你别乱惹事非，牵连到我就好。”
　　……前话收回。
　　原来他也只是怕被牵连。

　　忽然，肩头被人用力地撞了一下。
　　足下踉跄，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KAO！
　　谁这么不长眼睛啊？

　　“哎呀呀，小紫蓼呀，你没事吧。”
　　一只玉白的藕臂向我伸来。
　　一位如花似玉的男子半弯着腰，微笑地看着我。
　　妈妈咪啊妈妈咪。
　　怎么我这一穿，一下子就见到这么多的美人儿啊。
　　清秀的紫汀，高雅的总管，还有现在这个家伙！
　　其实他也不算太美。只是身上带的一种柔若无骨的柔和，一种娇俏杨柳的柔软。特别地让人心旌摇旆。
　　嗯，有一些雌雄莫辩。
　　又有一些……诱人。
　　我不受控制地交出手。
　　他用力一拉，把我拉进怀里，又笑嘻嘻地执起我的手，在擦破皮的地方舔了圈儿，道：“小紫蓼，摔疼了没有，嗯？”
　　一片丹霞立刻飞上我脸颊。
　　只觉得摔倒时撑地用的地方生出黏腻的感觉，温暖又疼痛。
　　“没，没事。”
　　近距离看着美人弯弯的眼眉……好吧，我原谅他了。
　　反正他不是故意的。
　　反正我也不是很疼。
　　不…很…疼……

　　“紫吹蕊！你放开他！”
　　紫汀忽然伸手，把毫无防备的我给拽了过去。
　　他的眼睛凶凶地瞪着那人，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兽。
　　这，这是？
　　我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整个儿没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