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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背对背的距离 ...

  •   高头力的执教风格是:严格,枯燥,没人性。
      晨练从早上七点开始,早饭过后略作休息便是基础的体能训练。下午多半是战术方面的安排,偶尔也会有模拟对抗——藤真和另一位参加合宿训练的武里小前锋是唯二的非海南队员,都不免在心里腹诽此等架势和海南内部训练有何区别。训练的量很大,每晚回到旅馆都是字面意义的精疲力尽。高头似乎是朝着“打满两个全场也没问题”的这个标准在进发,不管是自家球员还是别队客兵都一视同仁。
      出乎很多人意料,个子小小脸庞白净,看起来像个国中生一样的藤真体力很看得过去。每次跑圈都能见他不声不响地夹在第一集团中间,到了后半程多半还能冲上个前三名。秋高气爽的天空下一身热血沸腾的运动短打,汗从脸颊上滴落下来,摔到地上晶莹剔透,连跑步的腿都白得耀眼。
      高头用扇子托一托眼镜,心想这孩子怎么就来打篮球了……还混在一群五大三粗搞肌肉的混小子中间!绫里那老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五大三粗搞肌肉的混小子”们无奈地看着自家教练,没有人有勇气提醒他跑圈快结束了,教练你还不喊停是要弄死我们啊。
      “最后一圈。”眼镜白光一闪。堂堂神奈川县队教练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超大运动量的训练的后果,是一群人气喘如牛地狂灌运动饮料,吃饭时把在食堂上演风卷残云戏码,回宿舍就躺在地板上装死——装不了多久。都还是学生,就算他们肩负使命要为神奈川高校篮球的荣誉而战,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减去作业一分。

      “牧。借我一下橡皮。”
      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牧连头都不抬,左手摸索到了东西往后一送,右手还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
      海南是工科大学的附属高校,牧则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他的理科成绩一向不错,文科算是差强人意但也能过关。藤真就要平均得多:文史类需要大量背诵的科目是他最擅长的,而理科则是中等水准。他的高速记忆能力很好,牧就非常纳闷他是怎么能一眼扫过那些自己一看就头疼的知识点然后轻松就能记住的,对此藤真只能耸耸肩:“大概因为我是左撇子?”
      牧看一眼对方握着笔的右手:“你的左撇子只用在打球上?”他至今对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投篮耿耿于怀。
      藤真一挑眉毛。右手的笔瞬间递到了左手上,扯过一张白纸便书写起来。藤真平日的字是端正清爽的,此刻左手的字体却是一笔有点嚣张的流畅草书:
      曇りなき心の月を先だてて浮世の闇を照らしてぞ行く
      (伊达政宗辞世之句)
      “原来左手也能写啊……”牧嘀咕了一句,“这句话是?”
      “……牧你的文科果然是没指望了。”叹息着转回身去,“不管是IH还是国体还是选拔赛你都加油吧。能不能拿到推荐,就看你的篮球了。”
      被嘲笑了一定不是错觉:“左手明明能写为什么平时都用右手?左撇子的话,应该一开始就是习惯左手的吧?右手是特意练的?为什么?”还写得没左手好看。
      “没有为什么,想练就练了。”回答的语气兴味索然,“左手留着做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是指……篮球吗。
      这家伙,偶尔也有那么点可爱嘛。牧轻笑了一声,也转回身去继续奋斗。刚解完一道题,房门就被人敲响:
      “藤真同学?藤真健司同学在吗?”
      “——啊,在。”被叫到的人扔下作业去开门,门口站着服务台的眼镜女孩。
      “呃,呃……”小姑娘的脸有些发红,“那个,有客人来访,说是您的家人……”
      牧和藤真齐齐都是一愣。国体的合宿当然不是封闭式的……不过现在是晚上八点。家人?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钟。
      藤真也是糊涂了一瞬间,但很快反应过来,沉默了极短时间后侧身对牧一点头:“我去一下就来。”便跟随对方下楼。
      他离开了十分钟,牧又解了一道题,之后便有些好奇了。他不是喜爱八卦的人,但也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藤真的家人追到这里来——真的有急事的话,分明一个电话就能通知……不知不觉踱到窗口朝下看,旅馆的门口亮着街灯,一辆银白的雅阁。藤真站在门口朝某个人轻轻点头道别,姿态并不热烈,却也完全不像是和家人招呼一样亲切而随便。那是一种礼貌、淡然,礼仪成分最大化而情感度淡薄到几乎没有的姿势。
      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打开了车门,对着藤真微微仰起了脸。在街灯的照耀下,牧看到了那张脸。大约三十岁左右,还足以称得上年轻漂亮的女性。
      是姐姐吗?……这一家子果然都出长得好看的人。
      他皱起了眉头,就这么站在窗口傻愣愣地看着车子离开,藤真转身——少年未卜先知般抬头,直接把在窗口偷看的人抓个正着。
      “……”
      完了。牧站在窗口,倒也没心虚地立刻逃开,只是对视了两秒以后,举起手表示“抱歉”。
      “……你倒还真是挺光明坦荡。”回到房间的藤真摆着一张冷脸。牧却读得出情绪:他没有那么生气。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你站在旅馆门口正大光明地和人说话,也没怕别人窥你隐私。
      藤真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坐下来奋战。牧也坐下来,一边用很随意的口气问起:“是姐姐吗?没什么事吧?”
      “不是。”过了半分钟,背后回答,“是母亲。”
      第一反应是不信:“骗人!哪有那么年轻!”
      “后母。”
      然后他们不再说话,各自和题目奋战。牧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道歉,毕竟是他无意间冒犯了他的家庭隐私。但是藤真的姿态又显得太明确太平淡,如果自己特地道歉不知是不是反而会引起尴尬。两难心境之下精神再也难以集中,他瞪着面前的物理公式,脑袋一团浆糊。
      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总会微妙地偏离日常状态。心底深处发出喟叹。
      “牧。”
      “藤真。”
      同一时刻,两人同时口中同时冒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互相有点惊愕地对看。最后是藤真率先反应过来:“……那我先说?”
      “……好。”
      背后的人撑着头,声音有点疲惫:“你不是有意,我也没觉得被冒犯。反正你也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大嘴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OK?”
      这种时候是否应该说,“谢谢你的信任”?
      牧也不及思忖,点头认真说好。然后他们再度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里。
      对,就是这样。不有意涉入,礼貌的疏离,最完美的对手和战友关系。
      隔着一个背对背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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