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藤]双璧时代》朱砂记

12、仙道

　　1994年神奈川的夏天来得比往年早。牧觉得还没陪神练几天球，突然就发现IH预选近在眼前。
　　当然，他很高兴——没有胜负的球场，乐趣少了一大半。去年的四强队伍里，老对手翔阳自不必说，武里的三年级实力本就不弱，经过去年和翔阳的一场恶战，今年更是杀气腾腾。至于原本垫底的陵南，今年来了一个据说被称为天才的新人，田岗教练放话这次陵南要翻身了，怎么看都是冲着自家教练来的。高头折了一把扇子，转头去查了那个名叫仙道彰的资料，然后和牧说去看他的比赛。牧心想自己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可是一把年纪了教练你可以稳重点么？一面应了下来。
　　陵南初战的对手是一路艰难打来的湘北。牧对那个中锋一直很在意，恰逢这次又是和鱼住对上，除了最强新人之外又多了一个关注点。神周日有事，他便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人来到球馆。
　　在门口遇到意料之外的人：“……藤真？”
　　翔阳的王牌应声回过头来。他的头发比去年略微留长了些，个子也窜了几公分。白色的夏装松松地挂住肩膀，嘴角清晰的微笑：“是你啊，牧。”
　　牧和他点头打招呼，一面把视线移到他身边的人。藤真一把搭上那人的肩膀，语气有点小小的骄傲和微妙的挑衅：“我们队的，花形。”
　　花形透身高惊人，体格相较之下有些瘦弱，一副黑框眼镜戴着甚至不像个运动员，倒是和藤真的气质有几分莫名相像。他的衣领因为藤真的一拽有些歪斜，仍是好脾气的样子，稍微躬下了腰配合着藤真的动作：“初次见面，牧。”
　　牧回礼。170公分级、180公分级、190公分级的三人就算是这么认识了。个子最小的那个却是最嚣张，问是来看最强新人的吗？牧心想总不好说是奉旨而来，点一点头太极拳打回去：“你们也是？”
　　“被夸得很厉害啊，那个仙道。”藤真噙着笑意望向篮球馆，“来见识一下。”
　　“据说是田岗教练从东京挖过来的。”他们步上台阶，空调的冷风压过来，瞬间清凉，“国中时就已经挺有名气了。”
　　藤真接口得很自然：“高中篮球和国中可不一样。”
　　牧侧过脸，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刚才那句话里充满了怀疑和不服，果然是藤真会说出来的话。矮了小半个头的人眼角敏感地跳一跳，皱眉问他笑什么，他摇摇头移开目光，嘴角还有一丝弧度没收拢。就连另一边的花形也无声地笑起来，心照不宣的样子。
　　可想而见夹在中间的人左右望望，好看的脸阴沉下来。牧便在此时让一步，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要说到从外县挖来的话，藤真你不也一样吗？被绫里教练。”
　　听了这句话，藤真收敛起孩子气的忿忿，倒是沉静下来，没有接话。牧忽而在心里涌起几分尴尬，三人沉默着步向观众席。还未到决赛，上座率不过四五成，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视野最好的那几排，牧以眼神询问“要不要坐一起？”，藤真停了一秒，又扭头去看花形，花形反而一愣，视线下意识地又投向牧。三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藤真终于忍不住，一挥手说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坐吧坐吧，比赛都快开始了。于是剩下的两人也自然地一左一右各自找了个舒服姿势。
　　到底是去年大出风头的双璧，没多久就有人指指点点，兴奋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说着看啊那就是牧和藤真云云……当事的两人充耳不闻试图淡然以对，花形却在旁边看得分明，藤真的耳根都有些红——他的皮肤白，离得近的人看得很清楚。他也微觉尴尬，起身说趁开场前我先去买些饮料。藤真点头，然后就剩下光是盯着球场边正在做热身的牧。
　　“他是你们的中锋？”
　　“是。比你们的中锋要高吧？”一声哼笑。
　　我没和你说这个啊……牧无声喟叹，侧过脸表示投降：“你带他来看今天这场球是对的……湘北和陵南的中锋都不错，值得注意。”
　　“我是来看最强新人的。”语气明晰不容置疑。
　　牧看到他的眼神，凌冽锋锐，像是淬火的刃，毫不留情地朝台下砍伐而去。台下某个梳着奇怪朝天发的高个子似是注意到了视线，仰起头眼神微微一触，漫不经心的嘴角弥开浅淡笑意。他的视线来回在他们俩人身上来回扫过一遍，而后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花形买了三听可乐回来时，陵南已经夺下四分了。牧和藤真的脸色都很凝重，以相似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格外专注的姿态——注视着场上。篮下赤木和鱼住互相较劲，两头猩猩推压得地动山摇，那种蛮横和强悍让柔性的花形暗自捏紧了拳头。虽然身高差了些许，但体格更健壮的赤木明显在技术和球感上更胜一筹，鱼住几次进攻都不得力，反而吃了好几次犯规，汗水密布的脸上又青又白。
　　但是除此之外，湘北便再无优势可言。某个戴眼镜的瘦弱少年偶尔能发挥出一定的外线进攻力，其余的队员就只能用被全面压制来形容。陵南明显还游刃有余，下半场开场不过两分钟，陵南领先22分，田岗教练换下了三年级的主力，让一二年级的上场攒经验。被誉为最强新人的仙道看位置是小前锋，打起球来却没有一般小前锋凶狠拼杀的架势，遇到己队进攻还能保持着悠然自得的节奏，让冲着13号名头来看新鲜的观众有些失望。
　　“仙道彰……不过如此？”
　　藤真低语着，表情并不放松。
　　“……绝对不是。”
　　篮球一下一下在那个人修长手指下运着，散漫舒缓的五官上聚起一个别无他意的微笑。
　　“——来了！”
　　13号动了。只能用“动了”这个词来描述。对面的木暮眨了一下眼，愕然地回过头——比他高出十几公分的对手腰蹲得极低，从他举高的手臂之下窜了过去。他的球，在距离地面不过三十来公分的高度弹跳一次；他过了一个人，再一个人，然后是赤木，篮下的金刚横眉怒目地如山一般挡在面前。鱼住在喊，池上占住了被拉开的空位，他的全部队友都在等着他传球。可是不，仙道彰起跳了，面对着赤木刚宪盖帽的威胁。他起跳了。
　　身体舒展地后仰，托着球的手臂有弹性般向后一划。
　　投篮。入网。
　　全场沸腾。
　　花形的手心里沁出了汗：“Fade away jump shot？”
　　蓦地一只手按过来，用了点力气，将他的手按在了膝盖之上。那掌心的温度是暖的，很镇定，藤真的声音也一样冷静：“没什么好意外的。只能说最强新人终于开始认真了。”
　　花形立刻就清醒过来：牧还在场，不是可以暴露自我弱点的时候。他吐了口气，让自己回复到平日状态，然后才瞥了一眼那两人：都是一样的，毫无表情的脸。
　　这一场比赛，仙道彰一人独得47分，刷新了神奈川县二十多年的县大赛个人单场得分记录。离场时全馆人都在讨论这个被称为天才的球员，连原本理应成为亮点的中锋对决都被人遗忘在脑后。藤真最先站起，一副不想久留的架势，花形对着牧匆匆点头，也跟上步伐。牧又朝场下望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本以为那个性急的小子早就耐不住回翔阳训练，结果在门口遇到时未免有点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花形的高个子太打眼还是其他什么问题，一群外校的女生拦住了藤真，红着脸把随身携带的手帐递上去求签名。藤真的表情又亲切又随和，但牧看得出那眼底的不耐和窘迫。好不容易签完名女生散去，他上去拍拍那人肩膀，不出意外看见他皱眉的脸。
　　“你怎么还不走？”
　　“先走的是你们啊。”
　　花形隐藏起自己的忍俊不禁，先行走开一步，礼貌地让开一个说话空间。牧表示谢意。藤真无奈地放松下肩膀，抬起眼问：“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仙道吗？”牧一笑，“很厉害，但还很嫩。”
　　话音未落便见对方眼睛弯弯笑得嘲讽：“真是格外有前辈风范的评语。”
　　“难道你不这么觉得？”牧轻声说，“有的是交手的机会，用不着焦躁啊，藤真。”
　　藤真没有吭声，轻轻吸了一口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秒过后，他转过身，朝花形的方向走去，却在迈开一步后停了停：“我是很想和他交手——但是比起他，我更想打败你，牧。”

　　“我想打败你，牧”——
　　老实说，后来的牧绅一回忆起来，这就是藤真健司一直以来最坦诚的心声。
　　他垂下眼，快意地笑起来，一面提高了些许音量喊道：“富山，别忘了。诸星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