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藤]双璧时代》朱砂记

11、少年和光

　　海南大附属高校的校园里，樱花树并不多。
　　从网球场通向篮球馆的小路上，集中了全校90%的樱树。春天来临，淡粉的花瓣在枝头挤挤挨挨，偶尔有几片随着暖软的薰风落在树下的学生制服上。
　　开学仪式已经结束三个小时了。经历了新生代表发言、班会、分发教科书、指定班级委员等等一系列新生入学必备的麻烦事后，神宗一郎终于有时间去递交篮球部的入部申请。地方很好找，随着大部分男生的前进方向就可以——海南的篮球部甚至都没有摆出招新的摊位。15年神奈川第一的王者之名早已远扬，神奈川县国中凡是对篮球有兴趣的男生都有所耳闻，根本不怕没有吸引力。
　　——对，从那厚厚一叠的入部申请书就看得出来。
　　神在心里小小感叹了一下，外表没有显露出来，带着礼貌略带紧张的微笑递上了自己的那份。篮球部的经理人是个小个子的二年级男生，戴着眼镜一副精明的样子，抬头打量了他一下：身高足够，体格相较起来却一副瘦弱的样子……
　　他点一下头，将申请书收入整理好的文档里：“感谢申请。明天在篮球馆里会有教练和正式队员来训练，请不要迟到。”
　　神未及答言，脊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扭头，是几名表情格外兴奋的健壮新生挤了过来：“那，那就是说，明天牧前辈也会来啦？”
　　经理人皱了皱眉，带着学长的口吻：“牧当然会来……不要挤！都先排好队！真是的，一听到牧的名字就这么兴奋，你们是来申请入部还是要签名的啊。”
　　神不想多纠缠，在名单里赶紧先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走开，不阻挡那些新生的热情。
　　神宗一郎接触篮球并不算太久，因为个子高，国中时被说这个高度很适合打篮球所以才申请进入了篮球部，打了两年，渐渐也就喜欢上了这项可以酣畅淋漓流汗的运动。他以前担任的一直是中锋，但国中快结束时，空有身高体格却跟不上的问题已经渐渐暴露出来。球场上，他无法和那些身高不及他却壮硕的选手对抗，在篮下也没有威慑力，身高是他唯一的优势。但这个优势到了高中，是否还能保持呢……
　　“海南？那个工科很强的学校吗？……宗一郎你又是为了打篮球啊？妈妈是不懂啦，你自己拿主意……不过，确实要好好考虑哦。”
　　出门前，母亲的话略带担忧，但并未阻止他。
　　母亲总是最懂自己的孩子。外表乖巧可亲，一张娃娃脸格外可爱的神，骨子里有着极为坚韧的拗性子。
　　既然自己确实还喜欢着篮球，那就打下去。既然要打下去，那就选择最好的环境。合适不合适，那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神可以不考虑是否合适的问题，但是教练必须要考虑。第二天，新入部员排成整整四列，分别做简短自我介绍。因为人数太多，仅这个程序就花了半个小时。高头也已经习惯——每年都是如此。他一个一个地把人看过去，目光落在神身上时轻微地皱了皱眉头，尤其这个孩子还以干净柔和的声线自报家门：
　　“神宗一郎，国中时是中锋。请多指教。”
　　看身高确实满够格，但身形这么瘦弱没问题吗。他用扇子推一推快滑下来的眼镜，不动声色地发愁。
　　当然有问题。之后高头安排新生和正选、二年级的备选球员轮番打了几场模拟对抗，神的问题便很明显地暴露出来：论弹跳力，他只能算中等，而且因为力量不足抢不到好位置，基本和篮板无缘；一旦发生篮下冲撞，他根本挡不住身高差不多但明显健壮很多的高砂，甚至屡屡被直接撞飞出去，反而有点吓到老实的高砂，时刻担心着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另一边牧和另一组新生打完了对抗，一边擦汗一边走到教练身边看这一场，恰逢神又摔倒。这次倒不是高砂的问题，而是二年级的备选大前锋武藤正和神争篮板，身体撞击之下神失去了平衡，落地时没踩稳。幸好没崴脚。
　　武藤伸出手想去拉神，被白皙的男孩子笑着摆摆手说前辈我一个人可以的，之后一个人咬牙站了起来。高头合上扇子宣布对抗结束，众人都各自去拿毛巾和水瓶，神落在人群之后，一个人微低着头，牧看不清他脸上是不是有不甘。
　　“神，你不适合打中锋。”那天的训练结束后，高头对神这么说。语气不委婉，也不严厉，只是就事论事。神不吭声，也没有移开视线，大大的眼睛这么看着教练，反而让高头觉得心有不忍起来。
　　一个星期后。
　　篮球部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新生们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爬出了篮球馆的门。入部一星期就是第一个槛，很多新生就是倒在了这一条上，牧旁观着，知道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经萌生了退部的念头。
　　牧并不会因此鄙视他们。世上的事情总有适合和不适合之分。即使他觉得这样的训练强度可以承受，也不能因此就武断地认定别人就只是偷懒。——如果真的是因为没有毅力而偷懒，那么这样的人和牧绅一已经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人，不必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因为，坚强的人，也是存在的。
　　牧推开篮球馆的门时很是愣了一愣：外面夜色已深，馆内灯火通明。空旷的室内，只有一个人在练习投篮。
　　“……一个人练习，效率不够高吧？”
　　这是牧对神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那一天牧是回篮球馆的更衣室拿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制服领带的，最近正是学生会抓风纪的时候，好学生牧在这些事情上一向很规矩。看到神独自一人练习投篮时，他连思考都没有就第一时间抓到了这个乖巧后辈的思维，即使他们还并未说过一句话。
　　要说遗憾不是没有。牧和高头一样，都很希望这一届里能有填充薄弱内线的人才。而身高够格的神在体格上则是远远的不够格——牧甚至想，这个在国中打过中锋的孩子，论起冲撞大概还不如藤真吧。毕竟后者虽然身高不足，但和他正面对抗过的牧深知，这个小个子控卫在场上凭借高速的冲力，真撞起来也是有点麻烦的。
　　而弹跳力一般、速度一般、身高不错力量却大大不合格的神，大概就只有在海南的板凳上坐三年的结果。
　　而这本来是和海南当之无愧的王牌毫无关系的事情。
　　但是那一天，牧主动向神伸出了手。
　　神也并非无一是处，他极有恒心和毅力，并且投篮姿势很标准。看来他国中的篮球部虽不出名，但基本功抓得很牢。他们撤去了挡球的板子，拉过一整筐的球，牧站在底线，一个球一个球地往里传。神起先有些紧张，一旦进入状态，整个人变得极为沉静，投篮的节奏也好了起来。他细长白皙的四肢在灯光照耀下，胳膊上的汗水折射出光来。
　　两个小时，700个球。跨出篮球馆的门时已经将近九点，简单冲洗了一把的两人踏上归途。神这才认真地道谢：“今天谢谢牧前辈。……为什么，要主动帮我练球呢？”
　　少年的语气很诚恳，带着感谢，但绝不是受宠若惊的语气，清澈而平淡。牧只好半开玩笑地回一句：“怎么，很意外吗？你变强的话，海南的实力也会增强啊，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帮你练球也是好的。”
　　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鹿一样的眼睛流露出一点点若有所思。然后他们都沉默下来，一直走到车站，因为方向不同便互相道别。牧先转身上车，神在外面微笑着对他挥手，灯光下的少年斜跨着包，高瘦的身影在夜色衬托下有点孤单。

　　为什么呢。
　　看到神的第一眼，牧就知道他是个努力的孩子。不管摔倒多少次、撞飞多少次，都绝不要他人搀扶，自己一个人爬起来，一声不吭地继续。
　　如果说身高力量速度球感这些与生俱来的优势算天赋，那么一个人的韧性、毅力，还有对于胜利的渴望，能够直面自己缺点的勇气，为什么不能算天赋？
　　即使神不适合做一名优秀的中锋，但他完全有能力做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
　　牧喜欢这样的人。不管是作为队友，还是敌手。每看到这样的人，他都会觉得很开心。那么炫目美丽的，按照自己的步调踏实努力的少年。
　　他想要帮助这样的少年。
　　在篮球馆里，他掌握着节奏往神的手中喂球，声音坚定地喊着：“远些！再远些！”
　　凭神的体格是很难在激烈的内线有出手机会的，既然如此，不如让他退到三分线，加强外线的进攻优势。
　　内线薄弱，那就先薄弱好了。海南依然还掌握着整体实力的优势，今年夏天的全国大赛，他们不会再留遗憾。
　　然后这个时候，牧猛然意识到了对神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是去年的秋天，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早起，陪着另一个人练习投篮。起跳的节奏、专注的神情，都是和神一样的。
　　两个相貌柔和的少年，眼神里有着一样不可摧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