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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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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李荷恍然。据随她前来的锦绣门门生描述,今日黄昏时分冷家父子在临岚主街上大闹了一场。对方正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霹雳门刘堂主。但她所听到的版本也不过是小黑惹事,对方想要教训一下小黑,反而被冷凝霜小小的教训了一番罢了。
这实在是常有的事,小黑平日就爱玩这套,而且以冷凝霜对小黑的疼爱看来,应该不至于会恼得一动不动对着个茶杯怒坐一个时辰吧?
“话是这么说。我爹他是恼我最后的时候闹得有点过火。”
李荷细细回想手下的说法,似乎的确是有小黑持刀威吓对方这环情节。
“……原来如此,是怕小黑你惹祸么?”
“不是不是。”
小黑再次摇头否定。
“我爹是怕我杀了人,然后被追杀。”
“这岂不是一样的意思?”
“不一样不一样。”
小黑继续摇头否定。
“我惹了祸,然后我们被追杀;与我惹了祸,然后我被追杀。是不一样的。”
“……诶?”
李荷听得不太明白。本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一旁的冰山忽然的动静惊住,没有开口。
“……阿离。”
冷凝霜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对着茶杯发呆,那模样与适才他没说话时一模一样。
在李荷与这对父子两年的接触中,这个冰一样的剑客每次主动开口说话,第一句必定是唤小黑的名字,“阿离”。但除了冷凝霜外,李荷从未听见别人唤小黑作“阿离”,而自己,也只不过是沾了小游的光才能亲昵地叫声“小黑”罢了。
而每次被唤作阿离,小黑也必然会接这么一句。
“是,爹爹。”
“……”
“放心吧爹爹,我可不是个笨蛋。大后天便是武林大会了,我一心想要提高爹爹的名声,怎么也不可能做那种与目的背道而驰的事情的。”
“…………”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是有一丁点儿的冲动。可是,我是知道爹爹会阻止我,所以才会出刀的。”
“…………”
“所以爹爹你这次就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阿离你…”
“嗯?怎么?”
“一脸会食言的样子……”
“哎呀,果然还是爹最了解我。”
“………………”
冷凝霜又沉默了。大概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动手端起眼前那被凉得发冷的香茶,一饮而尽后,开始夹菜吃饭。
这就算是解怒了?
李荷一直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场景,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与这对父子相识也有五、六年了,可两人间的相处她却仍是看不太明白。不过虽然看不懂,却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深厚的羁绊。
小黑趴在桌上,笑咪咪地看着冷凝霜吃饭。被他盯着看的人起先没反应,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阿离你不吃吗?”
“我已经吃饱了。”
“哦……”
“嗯嗯~”
“…………”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冷凝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放下碗筷,慢慢站起身来。李荷见状问道:
“冷大侠是要回房吗?”
冷凝霜点了点头。李荷便走在前面领路,准备将他带至客房。
在那白衣胜雪的人的身影将要消失在转角的那刻,一直看着的小黑忽然开口。
“放心吧。爹爹,至少这三天,我会乖乖地留在这里的。”
“……别太贪玩了。早点休息罢。”
三日后。十月十七日。
武林大会如期在城南铭剑山庄拉开帷幕。
铭剑山庄,即宋庄。对武林人来说,知道后者的人或许更多一些。毕竟百年前,江湖上还没有铭剑山庄,临岚宋庄却已是人人皆知的所在。那时的宋庄庄主宋赋商英雄年少,不到三十岁便夺下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之后更是蝉联三界,直到近六十岁才卸下重任。大郦与鑫国间的战争正是发生在宋赋商担任武林盟主的这三十年中。那时国乱家乱,江湖动荡不安,带领武林人士抗敌保国的,正是这位宋赋商宋盟主。宋庄因此而在天下享有盛名,被誉为天下第一庄。
而今,宋赋商虽然早已离世,武林盟主之位也早已辗转数人之手,宋庄却仍在江湖占有着一定的地位。上代庄主扩修本庄后更名为铭剑山庄。铭剑山庄倚在溯央河畔,地势开阔,景观壮丽,是这数十年来举办武林大会的不二之选。
今日的铭剑山庄格外热闹,被各路的武林人士塞得满满的。山庄位于临岚镇南面,正对着溯央河,本是常年江风不断,今日却似是因为人多,连风都小了许多。
“好,好日子啊。真是个好日子啊!”
一名书生模样的江湖客摇头晃脑地叹道:“和风煦煦,吹衣不起。真是个举办武林大会的好日子啊!”
他说这话的声音大了点,旁边有好几人都听见了。但众人皆只是笑笑,不以为异,却惟有一名黑衣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书生听了,心中不乐,问道。
“小兄弟有何不满?在下的话中有什么错误吗?”
“错,当然有错,大大的有错。”
黑衣少年学着书生的模样摇头晃脑,连连呼错,却不说哪里有错。书生听了心中更是恼火,再三询问后,少年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问你,现在是何季节?”
一个问题问出,书生立刻觉得自己被耍了,现在自然是秋季,这是连小孩子都不会问的问题。他当下便想发怒,却见黑衣少年摆了摆手,于是勉强压住火气继续听他说。
“你自己也知道是秋季,自是秋季,哪来的[和风煦煦]呢?”
“…………”
书生一时哑然。的确,[和风煦煦]一词一般用以形容春风,可是也并未有人说过不能拿之形容秋风。然而究根结底,确实是自己用词有所不妥,因此书生默默闭嘴,没有反驳。
黑衣少年占了上风,得意的一笑,继续道。
“接下来,[吹衣不起]。这更不用说了,兄台你自己看看自己衣服,可是[不起]?”
“…………”
这一个错误揪的更是勉强。人人皆知,文人说话多有夸大之处,乃是为了修饰形容。若真如此实打实的认真算下来,怕是十句里有九句是错的。那书生知道少年说的乃是歪理,可就是不知该怎么反驳,于是只好继续沉默。
黑衣少年又赢了一筹,眼中的光芒更盛,接着道。
“最后,[好日子]这个最是不对。”
“怎生不对了。就算[和风煦煦]不对,[吹衣不起]不对,[好日子]总该是对的了吧?今天天气难道不好吗?”
书生抢问道,少年摆了摆手指。
“错,错,错。今天天气不好,大大的不好。”
这下不仅是书生,连旁观的众人都显出不解的神色来了。黑衣少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
“因为今天,是会有暴雨的。”
正对着溯央河的擂台边上有两排特座,座上坐的的全是江湖上名声响亮的名宿。比如五大门派的代表、菩提寺的执法罗汉、河北龙威镖局总镖头、成名已久的铁鹰侠与文殊女夫妻等等。
铭剑山庄的代庄主宋文禄正穿梭与这群武林名宿间。宋文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已经年过半百,精神却仍然健朗,未露老态。一张国字脸威武庄严,身材也是精庄无比,一眼望上去仿佛才三四十岁一般。此时,他正与龙威镖局总镖头何飞镰交谈,忽然一个小厮走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宋文禄神色微微一变,向何飞镰告罪一声,便行离开。
匆匆走回庄中大堂,宋文禄推开门,便看见一名白衣人坐在檀木椅上。
白衣人见了他,站起身,抱拳轻轻一礼。
“二师兄,好久不见。”
“凝霜,你长大了啊……”
白衣人正是冷凝霜。他闻言稍稍低了低头。上次见到这位师兄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自己十七岁,确实是比现在年少不少。
宋文禄按着冷凝霜的肩膀坐下,神情颇为激动。冷凝霜却依然是淡淡的瞳眼,唇线抿得直直的。换做是别人,或许会觉得被轻视了而感到不悦。不过宋文禄知道这师弟打小便是这样的性子,于是也不以为异,只是打量着这三年没见的师弟,最终轻轻叹了一声,声音中满是赞叹之意。
“几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俊秀了。”
“…………”
“你要见我,其实根本没必要到后堂来的。”
“……对不起。”
冷凝霜轻声道歉道,宋文禄笑道。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师兄知道你不喜欢出风头,不过嘛……这几年你在外面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出去让师兄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也好让我脸上沾光啊。”
“……………………”
“…怎么了?还是怕生,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宋文禄问道,冷凝霜沉默了半天,终于轻轻地开口。
“……那个名字,二师兄你也知道?”
“名字?……啊,面若凝雪剑似霜,白衣挂血不挂丧。雪刃倾城——冷倾城?”
“…………………………”
宋文禄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冷凝霜本来就跟冰雪没区别的冷脸更加仿佛结了冰般的僵硬。他闷闷地低下脸端起桌上的茶,一口一口地抿。
宋文禄好笑地看着他的行为。这师弟自幼起就有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把自己关起来不言不语的习惯。现在大了虽然不会再把自己关起来的,不说话的习惯却还是一样。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由旁人打开话匣,那他自己闷个十天半月都是正常的。
宋文禄轻咳两声,道:“大男子汉的,这么在意名字做什么?不过是江湖人的误传而已。”
“……不是。”
“啊?”
“不是误传。是阿离传出去的。”
“阿、阿离……啊……”
宋文禄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阿离]指的便是师弟身边的那个孩子。他想起那孩子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那孩子啊…倒的确是像是会作出这种小捣蛋的模样。”
“…………”
冷凝霜听了更加郁闷,端起茶杯大大的灌了一口。宋文禄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
“还是一样,你这孩子,怎么老喝这么苦的茶。”
“…………”
“说来,那孩子呢?”
“阿离他在外面等我。”
“哦?怎么没跟着你进来?”
“我说了要见二师兄,他便说要在外面等了。”
“原来如此。”
“……二师兄……”
“嗯,何事?”
冷凝霜欲言又止,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声开口。
“……宋庄的事…请节哀。”
冷凝霜的表情极为认真,眉眼里染着微微的悲色。宋文禄怔了怔,随即微笑。
“想不到你这样不爱听风言风语的性子,竟然也知道了。”
“……三公子,找到了吗……”
“还没有。若是寻到了承秀,哪轮得到我这把老骨头代理庄主。”
“……二师兄……”
“不用担心,该找着时自然就会找着。承秀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过段时间便会回来了吧。”
“……嗯。”
冷凝霜轻声应着,望着杯中因泡得过浓而呈现黄褐色的茶。宋文禄端起来似是想喝,却终究还是皱着眉头放下。那边冷凝霜却是一口饮尽,然后站起身来。
“二师兄如果忙的话,便去吧。我也不能让阿离等太久。”
“也好。”
宋文禄点了点头,想起擂台边上的一干客人。确实,他也不能让客人等太久。
于是宋文禄先行走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道。
“凝霜,那大会之后咱们再聚吧。师兄想多听听你这几年的事。”
冷凝霜迟疑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