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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待服了几日我煎的药,玄元的身子便已大好,也无需再吃我送的仙丹。
      太医们纷纷惊叹于这病痛的来之汹汹去之匆匆,阿烈也甚是欣慰,好好儿打赏了那群乐工艺姬。
      当然,我是那幕后功臣这事除了玄元知晓那其中半分仙丹的功效外,便再无人知晓。
      众人皆因着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凌将军大炳初愈而乐得开怀时,君卿却甚是憔悴。
      除了每日去未央宫照看太后外,君卿还匀出了一段空暇来顾着我。
      为玄元医了几日的病,我的仙气皆已散个大尽,剩下的一丝半分也敌不过皇宫中郁郁的龙气。
      我愈发觉着头晕目眩,跟当日浸在天池的时候差不离。
      近几日更是愈来愈消沉,有时候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这件事别人家却是不知的,因着我让君卿莫要召御医。
      我说我非肉体凡胎这他也晓得,我的病那些庸医大都是治不好的,也别让太医把不着我的脉骇了人家。
      或许歇上一两天便可安好,我这身子骨贱的很,愈金贵它它愈是娇嗔。
      “你还是去那边案上批折子吧,这样看起来怪难受的。”
      君卿把一大叠奏章捧到了床上,一手揽着我一手批折子,因着罗帐的遮蔽灯火昏暗。
      他泼墨一般的长发用一根红檀木简简单单的束在脑后,垂着头,却还有几缕发丝洒下拂在衾被上。
      他把一只手伸在我的身后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握着当日我画王八的那枝笔。
      自那日以后,他便一直用着那枝笔,笔头都快秃了他也不肯换。
      “不难受,”他瞥了我一眼,手中的笔却并未停下来,“你该披件大氅的。”
      我乖乖的把方才扔到一边的狐皮大氅重又披到了身上。
      其实,这对我也是于事无补的。更何况这狐氅上的味儿也浓的很,虽然我亲眼看着宫女用沉香熏了它半天,可那白狐的百年修为可不是白修炼的。
      先前我见那狐氅上还附着狐妖的精魂,怕君卿被它给害了,才将它讨来,加了点封印镇上去。
      于我本身,此刻仅想君卿离得我远些。
      天子的龙气极重,压的我透不过气儿来,可他偏生要挨我这么近,让我好不叫苦。
      “我给你拿盏灯吧。”我也一直看着君卿批折子。昏暗中根本便看不大清楚,就连我的眼睛也看花了。
      君卿听了我这话,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它顺手儿挂在床头的玉钩儿上,然后整了整折子,全给堆到枕边上。
      “不批了?”
      “不批了,该歇着了。”
      平日里皆是要我催促好几遍他才肯歇下,他这人可是执拗的很,怎的今日这般识趣?
      “你近来说话的口气是愈来愈无力了,明日我找几个方士来瞧瞧。”
      “无用的,我……”
      “我知你不是凡人,”君卿将我的头发向后拢了拢,以免挡着他直视我的眸子,“你也不是阿烈口中的画中仙。”
      我有些难堪,听他这般口气,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才是。
      其实,对于我是鬼这一事,我也不大乐于向别人启齿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但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你是我孟君卿的妻,我得护着你周全。”君卿抱着我钻进了被窝,手膀搭在我身上替我拉着身后的衾被,不致使它漏风。
      我听了他这话,心下里有些酸涩。进宫以来,他不知为我做了多少事。对我可谓是关怀备至仁至义尽了,而我却有负于他。
      何谓负呢?我在琅環里念过几本凡间志俗之物,男子弃了糟糠之妻,心有他属,这便是负心汉了。
      我也是心有所属的,我的心属着谁呢?该是玄元吧。
      可我不信他一心向着我,他也不信我一心向着他,就这般纠纠结结着。
      原是天道命定里并无这段故事,是我二人给硬生生凑出来的,故总觉得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第二日君卿便发了皇榜,要悬赏天下能人异士为着陆美人治病。
      因着还未兴办封后大典,君卿便给了我个美人的封号。
      封号便只是封号而已,其实众人皆心知肚明,我在君卿心里的分量,哪里只是个美人呢?
      这下所有人都知晓了我卧病在床一事,君卿不在的时候,这景流殿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虽则此处是皇帝寝宫,可因着是我当家,故众人皆心照不宣的没了规矩,只有君卿回宫后才稍微像点样。
      平日里与我好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从宫外带了些奇巧玩意儿给我,说是让我病中解解闷儿。
      太后又差人送了甚多安胎药来,堆的我房里皆是药味儿,又不敢送去御药房。
      阿烈因着前几日给玄元煎药煎出了兴致,便自告奋勇的帮我把这些药给熬了,故陪我的时间不多,皆是陪着那几个药罐子去了。
      而玄元每每待在我这处,便负责把这些药给偷偷倒了。
      “也别为了骗太后而乱服药,伤了自己的身子。”玄元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将那药倒进了门帘边的虎刺梅中。
      太后送的这药果真是好,倒了几日,连那虎刺梅的花苞也多长出了几个。
      我便命人给琉璃送了几副让她安胎,也不知她作何反应,总之我这般对她也算是大度了。
      “你怎的知道我是骗人的?”
      玄元用帕子拭了拭修长的手,药香留在他手上,混着他身上原本便散着的不知名的香气,让我神清气爽。
      “前些日子你在我那儿的时候,常常在孟连烈面前抚着肚子。可你抚的地方是肝脾丛,若真有龙胎,还得再往下些。”
      他俯下身,捂住了我的小腹,轻轻抚着打着转儿,“便是这儿,要演戏还得演的像些。”
      我的脸腾的一下给烧了起来,玄元每每总要寻个机会轻薄我,可那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我好不憋屈。
      “对了,你到底生的什么疾?”
      “额,风寒内虚,无甚大碍的。”
      这是谎话,玄元清楚,我也清楚。有时候我二人正絮叨家常的时候,我便会觉得难受,总觉的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燃烧,好似要将我焚个精光。
      当然,这我也不好意思告诉玄元,否则让他觉着我□□焚身,有损了我的清誉。
      可就算是聪慧如玄元,早已得知我在诓他,也未再开口追根究底下去,戳破我拙劣的谎言,这让我心声疑惑。
      换做平日里的玄元,不把我哪儿疼哪儿酸问个透彻决不罢休。
      我也不必他来关心我,我的身子我自个儿心里清楚得很,虽然我只是个活了两百多年的新鬼,可我却已在天池之中尝过魂魄将散的滋味。
      或许玄元归位后还能想起我这个为了他而灰飞烟灭的鬼物,说不定到时候看在我的份上还会给个星君的职份让月老当当,也算是帮我偿了月老的人情。
      君卿的皇榜一出,便日日有装神弄鬼的神棍混进宫来。
      若放在汉景帝那时候,他们或许还能讨个护国公的乌纱帽,可君卿不一样。
      在那些方士接连为我做了几场法事,反而害得我吵的头疼后,君卿终于忍无可忍,将他们全部拉出去斩首。
      “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招神也好,驱鬼也好,就算要了朕的命也罢,只要能让陆美人平安无事,朕便饶你们不死。”
      我听见君卿将所有揭了榜的神棍连同宫里的太庙令、国子祭一并唤来集在景流殿外殿,我也想象的出他面色阴沉、暴戾焦躁的模样。
      我想劝他莫要固执,可我偏生睁不开眼,也没有那说话的力气。便想就这般沉沉睡去,却因为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而强打起精神。
      “陆随云,你这个傻子!”月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边咬牙切齿,边手运灵力为我结起了一道屏障。“要是我再晚来一步你便死定了。”
      我陆随云这两百年总算是没白活,好歹还有个月老,有个君卿为着我的死而牵肠挂肚。
      我在月老设下的结界中便这般没了意识,临死前仿佛听见月老说:“小仙拜见帝君。”
      我心想我既已要死了,月老便莫行此等大礼了。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月老他在唤谁帝君呢?
      但我的魂容不得我想事儿,现下我只想闭上眼睡一觉,莫要再醒来。
      如今阿紫与合欢总爱拿这件事来戏谑我。
      她们说若是我当初便死在月老的结界里,超不会再生出后来的那么些事端。
      我本意也是赞同的。可后来稍稍思考一下又是不对,就算我当初死了,又能改变什么?
      我与君卿的姻缘结既已死死的扣着了,我与玄元的不了情既已不合时宜的种下了。
      我死了,君卿的姻缘结一样会断,一样会三生三世忍受孤鸾之苦。
      而玄元,或许会因为我的死而心灰意冷,安心的回天界去做他的玄武帝君,又或许会因此丧心病狂的想要陪我赴死,誰又晓得这不可推知的结局呢?
      但我总归还是赖活在了这里。
      这也是命中注定。或许我如今再说命数有些牵强,但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有玄元在,有君卿在,有月老在,我不会死,他们没有一人会愿意让我离开。

      当我再次苏醒来时,似乎天光正好,景流殿里只颤颤巍巍的点了一支烛火,燃了大半,已将近烛根。
      看来,已是过了一日。
      我起身,结界已然消失,月老也不见了踪影,偌大的景流殿几乎空无一人,只有玄元倚在床头剥着核桃,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骨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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