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君同陌路》秦落

3、云深不知处

　　华贵精致的马车从道上飞驰而过，溅起漫天尘土。

　　秦君陌坐在车内，纤长莹白的手指把玩着青丝，顽皮地将它们缠起又松开。她的唇边，噙着丝浅浅的弧度。伺候在旁的丫鬟秋兰有些疑惑地抬眼，注视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好奇地问道：“郡主……您，笑什么呢？”而且，还笑了一路，难道说，有什么让她开心的吗？

　　秦君陌挑起眉，深邃的瞳便电光般刺入秋兰的心间，带出一阵凛冽的寒。

　　秋兰一惊，慌忙跪下：“是……是奴婢越矩了，还请……请郡主原谅！”

　　敛起面上的似笑非笑，秦君陌一把将她扶起，笑得和善：“我何时说要怪罪于你？起来罢，你也跟了我差不多十年，本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你不该不知道的，况且……”手下用力，她的眸色愈发深湛，“知道得太多，也并非好事。”

　　秋兰惊住，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躯抖颤起来，点头如捣蒜：“奴婢……奴婢明白……”

　　秦君陌点点头，放开她的手，继续笑道：“你先回府好了，我一会回来。”

　　秋兰愣了愣，刚想开口问腕间却传来阵阵刺痛。她闭紧嘴，在马车停下的瞬间下了车。目送着渐渐远去的那个影子，秋兰走入锦阳侯府。

　　马车继续在道上飞驰，所去的目的地乃是京城郊外的沧灵山。

　　沧灵山是大胤最为有名的山之一，据说那里居住着天上的仙人，不问世事，终日与琴为友，与花鸟为伴，且山上景致美丽非常。春有粉樱随风飘扬，夏有青莲亭亭玉立，秋含枫叶旋舞翩跹，冬具白雪银装素裹。

　　车内，秦君陌的笑也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更加明艳，马蹄声声在耳边响动，她挑起帘看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山，思绪似乎又飘飞到初见的那日那男孩一身的白衣以及自己从那之后不断的死缠烂打。

　　黑色的眼，明亮璀璨。

　　马车，总算停下。

　　秦君陌缓缓下车，红衣辉映着秋日的枫叶，显得极端艳丽。黑发飞扬若浓稠的墨，她朝着山上走去。赤色枫叶舞动，连带着她的衣裙。

　　不多时，便闻空谷间传响的泠泠弦音。

　　秦君陌寻步走去，依旧是熟悉的路与熟悉的心情。她步子轻快，仿佛是少女要去与一心一意恋着的情郎相会。

　　近了，更近了，她看到了溪边的凉亭和坐在凉亭里抚琴的白衣少年。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少年缓缓抬起头，嘴角弧度一勾若秋日天穹般高远卓然，目光澄澈如初，仿佛不被世俗玷污的山泉。

　　“你来了。”他道，声音如玉环相扣，清雅疏淡。

　　秦君陌点头，径自坐到他身边，此时的红衣，是沉睡的莲。她轻笑：“嘻嘻，今天碰到了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哦？”拨弄一个音调，他淡淡注视她的侧脸。

　　“你不知道，云哥哥，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娃娃。”秦君陌如同一只猫般蹭到云潇寒身上，大眼睛晶晶亮，仿佛一个像大人献宝的小孩，“那个娃娃很聪明呢！相信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不错的盟友，为我所用。”说到最后，眼瞳习惯性的变得幽深。

　　“那甚好。”云潇寒勾了勾唇，手动已有一首曲滑落，秦君陌闭上眼，不再言语。她靠着身边的人，享受这难得的寂静。

　　曲子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似天边流云，还未来得急细细品尝便随风逝去，又像垂暮夕晖，抛洒出最后几丝光明就被夜色覆盖。

　　红枫叶洒落一地，蝶舞般落到两人身前，形成一副与世外隔绝的帘，匀出几分缠绵的味道。

　　曲子猛地停下。

　　有些疑惑的，秦君陌悠悠然睁开了眼：“怎么不弹了？”她眼神天真，看不出丝毫在丞相府的冷淡和高深莫测。

　　云潇寒没有立刻回答，泾渭分明的眸定定看她好一会儿才认真道：“陌儿，权力真的有这么的重要？”

　　秦君陌被他问得一愣，刹那便反应过来。她恢复平常的妖娆笑意，沉睡的莲就化作牡丹：“自然重要。若我无权，此刻只怕就见不着你，若我爹无权，当年只怕我们初逢都困难。权力，只有掌握了所有的权力才能真正的自由起来，不被任何所束缚。”

　　云潇寒轻若未闻地一叹。

　　“况且，”秦君陌眯细眼，“云，你知道么？这宫廷之间若不牢牢握住权势，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呵，这样的例子，可是多得连十年都讲不完呢。”

　　云潇寒没有再回话，他低下头继续抚琴，墨色的眼底瞬息万变，琴声微乱。

　　“我要走了。”秦君陌垂首又听一会儿，站起身。

　　“哦。”云潇寒淡淡应了声，琴声的乱已经平定。

　　“云。”秦君陌迈出两步突然回身一笑。那笑，若百花盛开一样的雍容华贵风华绝代，红裙仿若燃烧着的熊熊烈焰，星眸璀璨，“我秦君陌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语气，坚定不移，说得狂妄且自信，落下的枫叶恍似也被其沾染，多出几分富丽傲慢。

　　云潇寒没有抬头，只在眼尾处看到那袭红衣缓缓淡去，半晌，轻轻一笑。

　　陌儿，你还是没有变。

　　※ ※ ※

　　回到锦阳侯府，已直傍晚。

　　秦君陌自马车上走下，方才几步，就看到府中前厅里那抹满带沧桑的背影。

　　她勾起一丝淡雅的笑意，盈盈一拜：“爹。”

　　“你知道回来了？”那人转过身，五官若刀刻，不难看出其间夹带着的同秦君陌相同的傲气与不可一世。

　　“是。”秦君陌依旧维持行礼的姿势。

　　秦厉天注视她，冷声道：“你去丞相府所为何事？”

　　秦君陌兀自微笑：“不过是寻只报信的鸟儿罢了，倒是爹爹为何在此等候女儿，女儿记得今日皇上要设宴款待立了功的群臣呢。”她的语气嘲讽，似是不屑似是讥诮，“立了功的群臣”几字犹为大声。

　　“你……”秦厉天一时语塞，他挑了挑眉，“今次皇上设宴，自然也邀了臣子们的子女。你堂堂一个郡主，若不去实是不合体统。”

　　秦君陌抬起头，比夜晚还要漆黑的眸给秦厉天一种荒芜的错觉，但见她朱唇轻启：“女儿明白了，请爹恕罪，女儿以后不会这样。”

　　秦厉天一怔，他避开那双仿佛可以穿透骨肉直射入灵的眼，回答：“那自是好。好了，走吧，虽有些迟，不过晚宴还是赶得上的。”说罢，径自朝前走去。

　　“是。”秦君陌嘴角的弧度放大，她笑得邪魅，垂眸掩去点点刀锋般的寒光便恢复如常。

　　她跟在秦厉天身后走出。

　　依旧是华贵的马车在大街上呼啸着奔过，最后的目的地，却是与郊外的沧灵山相反方向的皇宫。

　　金碧辉煌的皇宫，如同一个艳丽的妇人，搔首弄姿吸引着各种各样对权力饱含着向往的灵魂。她教会他们弱肉强食的道理，她把他们推进比地狱还要冷的深渊，她享受着所有人对她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她欣赏着世间本来纯粹简单的眸到复杂浑浊的转变。

　　秦君陌缓缓踏入这位妇人的怀抱，从容不迫的样子是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她的笑容愈发迷人，火红百褶裙的衬托下，是一颗赤裸裸的野心。

　　随着引领的宫人走入御花园，热闹的气氛便浓重起来，喧哗吵嚷，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却不知，这华丽的掩映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暗波汹涌？思及此，秦君陌唇畔的笑有些嘲讽。

　　“锦阳侯，悠云郡主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在耳边，众人纷纷侧目开始打量站在园外的火红身影及前方已经走入的绯色华服的锦阳侯。

　　秦君陌浅浅一笑，裙袂微动便抬步走入，她扫视四方，眼神如同一个女皇在俯视自己的臣子。青丝只用一根金步摇束起，随风晃荡的流苏声声脆响，激荡着陡然安静下来的众人的心里那层层涟漪。

　　她行至自己的座位，还未坐下就突然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

　　几乎是直觉性的，秦君陌转过头，勾起的唇保持着雍容，像一个等待已久的猎手终于等到要捕捉的猎物——

　　盯着自己的，是一双同样深邃的黑眸，浓稠的墨仿佛是匀不开的痕迹，绵延至天的尽头；薄唇边的笑，慵懒邪魅，似是悠然似是嘲讽。他举杯示意，白皙的腕自宽大的袖口透露，仿佛是在邀请着什么。

　　秦君陌颔首，指尖触及前方的杯，同样朝他举起。

　　四周，吵闹依旧，两人之间的奇异，无人觉察到，坐在席上，秦君陌饶有兴趣地勾唇低笑，时不时，能够感到那股在身上徘徊的视线，同自己一样，野心勃勃，欲把天下变为己物。

　　三皇子，叶清璃……吗？

　　呵，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皇上驾到！”太监的嗓音再次响起，秦君陌转过脸，注视着那个明黄身影缓缓步入。她跟着周围的所有人，同时拜倒，黑色的眼，若燃烧所有的烈焰，灼人地不敢直视。

　　真正的宴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