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君同陌路》秦落

4、高阁逼诸天

　　一身明黄面目威严的男子坐在高位，鹰隼般锐利的眸扫视着脚下所有，他声如洪钟，带满霸气：“众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众人一齐道。他们的声音震耳欲聋，满带着恭敬，然，在那恭敬的背后，又是什么？秦君陌止不住又笑起来。

　　皇帝注意到她的笑：“不知悠云笑什么？可否与朕等分享？”

　　秦君陌抬头，黑瞳晶亮，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华光：“让皇上见笑了，臣女只是今日得见龙颜大悦甚感高兴，故实在难以克制才……”说罢，脸已鲜红欲滴，媚眼如丝向龙座投去。

　　皇帝恍似未觉：“哦？悠云果真甚解朕意——”遂又将目光移向群臣，续道，“今日大喜，诸卿不必拘礼，且当是在家中一场普通宴席便是！”说罢，他挥挥手，率先饮下一杯酒，姿态之豪放，全然不若王公贵族的浅斟慢酌。

　　坐在席下的大臣亦随之笑出声，连声赞叹帝王的酒量之好，只有一人，未发一语。

　　秦君陌侧过头去，对上对首的那双黑眸，她微微挑眉，眼波流转间瞥向外间的御花园。那人也跟着挑眉，随即便听一声巨大的酒嗝震天动地的响起。

　　热闹的气氛，有片刻凝滞。

　　秦君陌饶有兴趣地看向刚才与她眼波交汇的男子，不明白他做出这事的原因，但只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勾起丝意味不明地笑意，继续看这场有趣的戏。

　　“璃儿，何事？”果然，皇帝开口了，凌厉的视线扫向此刻瘫成烂泥的三皇子。

　　叶清璃面目通红，本来俊美无匹的神姿亦因这时的烂醉而显得颓废破落，他晃着头，笑得有些痴愚，话也吐得含糊：“父皇……皇……皇儿……皇儿……呃……上次在御花园……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德妃娘娘……呵呵……呵呵……求父皇不要怪罪儿臣……呵呵……呵呵……不是儿臣的错……是德……”

　　“住口！”皇帝突然打断他的话，本来抱着无所谓心态的臣子们霎时匍匐在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道；“皇上息怒！”

　　似也被刚才的情绪惊得一怔，皇帝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方言：“来人，扶皇儿出去休息一会儿，改日再来。”

　　然，周围宫婢皆被龙怒所骇，瑟瑟发抖藏于帘后，一时半会儿竟无人应声。

　　皇帝蹙眉，刚想再次开口耳畔已闻一女声，甜美又不显腻人，清脆又不含冷厉，恰到好处的声音清泉般汩汩流过每个人的心扉。

　　秦君陌盈盈一拜：“让臣女扶三皇子殿下出去罢。”

　　叶清璃醉醺醺地侧首，突然拍手尖叫：“好啊好啊！就……就让她！呵呵……呵呵……父皇……她……她是哪个宫的啊？为什么……为什么都和我宫里的宫女不一样呢？呵呵……”

　　众大臣摇首喟叹，皇帝赔了个笑脸给一旁同样有些讪讪的锦阳候：“爱卿不要介意，这逆子生来便是如此。今日醉酒，各位可千万莫把他的话当真。”

　　秦厉天勾唇一笑，看着扶了歪歪扭扭连走路也走得不甚雅观的三皇子出去的秦君陌一眼才谦逊地行礼：“哪里，三皇子乃是人中龙凤，陛下怎么说他是个酒囊饭袋呢？若三皇子喜欢，就是把陌儿送予他，又未尝不可？”

　　皇帝点头：“是啊，不如就将悠云许配给璃儿？爱卿意下如何？这也全了朕欲得悠云为媳的心愿。”

　　秦厉天挑眉，垂目掩去眼角的不甘，嘴上却道：“全凭陛下做主。”

　　——可恶，被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不过也好，虽然叶清璃是个酒囊饭袋，但若登上大位不就等同傀儡？到时候，权势仍掌握在他秦家手中。

　　皇帝也看着他，眼神里不乏算计：秦君陌若为他媳，则又多出一件制约秦厉天的棋子，至于叶清璃，绝对不会让他登基为皇。

　　两个人各有所想，暗潮汹涌不断，一时间，宴席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

　　※ ※ ※

　　御花园里，燃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暗色的阴影照在两人肩背处，锦缎衣衫，玲珑翠玉，散发出浅浅淡淡的光晕。

　　“三皇子殿下，我记得，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大红的裙袂飞扬，秦君陌凝视着面前与宴席上截然相反的三皇子。

　　叶清璃停下脚步：“我相信我的眼光，而且，悠云郡主，这也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哦？”秦君陌扬眉，并没有以为意。她踱步到前，眯眼开始端详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与云潇寒完全不同的风姿，若说那人是超然于世外不为世俗所牵绊污染的碧落谪仙，那么，这人便是自地狱爬上历尽磨难终于修炼成妖却又甘于沉沦在俗世的圈内之人。

　　她会心一笑，果真有时只一眼便可明白此人是否可信是否可为今后的盟友。

　　显然那人也深有此感，他歪歪头，灯光便照亮星眸白面：“悠云郡主，我想，我们是同样一种人。”

　　“嗯。”秦君陌颔首，等待着下文。

　　风拂过，顶上八角宫灯轻轻晃动，曳出一地斑驳。

　　“同样的一种人，不是争得你死我活便是拍手即合一同进退。怎样？悠云郡主，要不要与我合作？然后……”他略略朝前倾了倾身子，暧昧的姿态在如此沉黯的墨色中更像诱引人走入歧途的鬼魅。

　　秦君陌浅笑出声，吹气似兰，她故作不知：“然后？”

　　“然后，”叶清璃也笑，“一同坐上这个天下最为尊贵的位置。”

　　“那还真是有趣。”秦君陌掩唇，很奇怪，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人面前伪装什么，兴许是太过相似了罢，若仍旧不卸伪装则显得太过痴傻，索性二人皆露出各自的本来面貌。他……应该也是做此种想法。下意识的抬首，却见叶清璃正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侧脸的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像是最为精巧的工艺品。而那双瞳眸，深湛得比夜还要无边，他发丝微动，飘扬出美丽的弧度。

　　秦君陌有刹那的失神，回神的瞬间，有一个想法自脑海中闪过，然也只是一瞬，便被排除。

　　她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了，殿下打算‘醉’到什么时候？”她开口打破沉默，顺便掩饰住微有些荡漾的心。

　　叶清璃回过头，笑容飘忽：“郡主打算‘媚’到什么时候？”

　　一怔，秦君陌随后也笑了笑，两人俱是一派心照不宣的样子。

　　出其不意者，胜券在握。

　　“殿下，夜里风凉，不如回了宴席中？”秦君陌看看他，朝回走去。

　　叶清璃轻笑：“郡主，不如在此多待一会儿，本王还有话未说完。”

　　“哦？”秦君陌回过头，大红的百褶裙顺势开始摇摆，“什么话？”

　　“今夜无月，此良辰美景却不见之实为可叹，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秦君陌瞳孔微缩，她笑道：“自古月有阴晴圆缺，即算是人，又如何能将其完全掌控于鼓掌之间？殿下未免托大。”

　　“然本王知郡主的‘月’却向来乖巧，一向在郡主纤指间飞蹿。”

　　秦君陌的目光陡然凌厉：“你知道多少？”语似冰封，几乎就要翻脸。

　　叶清璃无所谓地笑笑：“并不知道多少，只是郡主，明人做暗事，可是容易招惹闲言闲语，被本王发现倒还好，若被他人发现，呵呵，郡主还是小心为妙。”

　　秦君陌扬眉冷笑：“自然，殿下与本郡主乃是同船之人，岂会轻易将自己的城池拱手送人？殿下多虑了。”

　　“若多虑当然好，只怕郡主身在局中看不透现今局势。”叶清璃摆手，“‘月’也罢，‘云’也罢，一为阴晴不定难以掌控，一为缥缈绝尘难以触碰，这两样皆不若权势来得自在，郡主可要堪透才可。”

　　秦君陌眯细眼，锋锐的眸电光闪烁般刺透所有：“本郡主自有分寸，不劳殿下费心。”

　　叶清璃笑笑，转身离去，锦袍坠下一连串的华影：“本王先回宫醒酒去，今日醉后言语，郡主听或不听便不在本王所管之内，言尽于此，期盼有朝一日能与郡主共下此棋局。”

　　言毕，人已不在。

　　八角宫灯忽明忽暗，秦君陌眼角余光瞥向方才叶清璃所看的地方，飘忽一笑。

　　……共下棋局么？叶清璃，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盟友，不过……

　　“夜弦。”她启唇，淡淡的声音蔓延开。

　　一抹黑色的影子，半跪着出现在她面前，依身形看，那人似是一个少年。

　　秦君陌目光依旧停驻在那地：“他知道了多少？”

　　“估计大致了解一点。”夜弦老实回答，平板无波动的声音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骇，明明该是好听无比如玉环相扣的。

　　秦君陌闭了闭眼，将视线移至他处：“怎么泄露的？”

　　“前次流沙任务失败，被一灰衣人所见。”夜弦纹丝不动。

　　秦君陌勾唇：“原来如此，不过……”那么，云哥哥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怎么知道云潇寒的？”

　　“未曾得知。”夜弦回答。

　　“哦？”秦君陌点头，发舞似蛇蜿蜒，她挥手示意夜弦退下，当那抹黑色再次消失在更深的黑色中时，纤长的指，托起秀美的下巴——

　　是自己想多了么？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叶清璃会是一个不错的盟友呢。不过，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这种事，还真是令人不舒服。该怎么做好呢？托着下巴的手移至发间，习惯性地开始把玩起来，秦君陌的眼再度眯起，她笑得花枝乱颤。

　　就那样好了。反正，盟约只要达到目的便足够。之后的事，又有谁能料呢？但……

　　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那双澄澈清远似是看透所有的眼。

　　云哥哥，秦君陌从来都是贪心的人，鱼和熊掌放在面前，只会费劲脑力去想如何两样兼得。如何，把最想要的东西抓在掌中。

　　你，我永远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