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君同陌路》秦落

2、桂华秋皎洁

　　夜色昏暗，泼墨一样洒尽高高在上的天穹，没有星星，往日里的月亮也不知所踪。诡异的寂寥在帝都梁安里蔓延。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东大街上，无数脚步声由远即近的响起，兵甲摩擦的细碎嘈杂纷至沓来，吵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帝都子民，然而，却无人出来看，所有人同时选择缄默，只因，他们知道出来的后果是什么。

　　禁卫军包围住相府，华丽的相府洗去了平日的浓妆，在幽冷的晚上显得森寒可怖，乃至，一种任人宰割，昔日种种已不在的英雄末路的可怜可叹。

　　“统领，下一步当如何？”一军士出列行礼，声若洪钟，铿锵有力。

　　被称作统领的瘦小男子王和笑了笑，眼眸深处精光一现：“你，再加上苏云兄弟，随我一同进去给郁丞相请安！其他人，守在这里，不得放一人进入，违者，先抓住而后我处置！”

　　军士点头待身后另外二人跟上便同领头的王和走进了相府。几人方一踏进前院，就见对首的
　　正厅燃着盏明灯——灯下，坐着今夜他们所要拜会的老人。

　　老人着一身正一品的绯色官服，相貌清癯，身形瘦削，惟独一双眼睛，不见浑浊倒亮得惊人，似乎可以把一切洞穿。

　　此人正是当朝丞相郁道远。

　　“郁丞相，别来无恙？”王和走上前，拱手一礼，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敬畏。

　　郁道远微笑着站起：“多谢王统领关心。统领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王和冷笑一声，道：“昨日有人密告郁丞相您私藏逃犯，且与外夷通信意图谋反，可是属实？“

　　郁道远扬眉；“统领以为何？”

　　“王和只信证据。”他垂目掩去嘲讽。

　　“那甚好。”郁道远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便凝眸于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的光映着眼，他眼底的神情越发教人琢磨不透。

　　沉默，开始蔓延。

　　王和感觉有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自己，他咬牙，刚想开口挫挫对首那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气势时，后院突然传来喊声。

　　“统领！我们发现了一密室！”苏云两兄弟冲进来。

　　王和的眸，闪过丝喜色，他回首看一眼依旧静立着的丞相，夺门而出。

　　寂静的室内，只余郁道远一人。他闭目坐下，安详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烛泪滚落，晚风徐徐，他老朽的肩背挺得笔直，若一棵昂然而立的大树，经过岁月的磨砺而愈加枝繁叶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烛泪越滴越多，火光将熄。

　　门口，归来的王和手提大包东西阴笑着走进：“丞相，敢问这是何物？”

　　眼瞳陡然睁开，爆发出比刀刃还雪亮的芒，郁道远淡淡看着他手中物件：“本相不知。”

　　“哦？”王和挑眉，手中布包便被打开：那里面的衣袍应声落地，“这龙袍、玉玺以及留有丞相笔迹的信件，丞相作何解释？”

　　“并非我物，当是有人嫁祸。”郁道远纹丝不动，眉宇间仍是一派淡然。

　　王和轻笑：“嫁祸？这大胤王朝何人有这胆子敢嫁祸给丞相大人？”语气中的嘲讽已几近露骨。

　　“统领如此认为本相亦无可奈何。”郁道远叹出口气，眼神悲悯。他站起身，衣带当风，宛若一尊神邸。

　　“你……”王和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退后一步剑已自腰间拔出，“你想如何？丞相大人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不然……”

　　谁知，郁道远却笑了起来，笑声传得老远，如泣如诉，满头银霜，惨淡无边。半晌，才止住笑，他定定地瞅着王和，冷然道：“你既然认定是我所为，又何苦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哈哈哈哈，想不到我郁道远一生为民竟落得个如此下场！罢了罢了罢了，局既已定，本相入瓮便是！”说罢，负手而立不再言语。

　　王和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

　　烛，熄。

　　大胤王朝承德十八年，丞相郁道远通敌叛国，帝念其功，赐斩首。

　　※ ※ ※

　　斩首的时间，是秋后。

　　没有人能够忘记，那日的天，一片混沌，重重阴霾的压抑下，秋日的天高云淡不复存在；更没有人能够忘记，那日的刑场，当血溅三尺后，突然下起的白雪。

　　帝都梁安，哀声一片，百姓们自发地跪下，而丞相府内设的灵堂，却无人拜会。昔日前来巴结的官吏此刻除去冷嘲热讽再无其他，庙堂之高，人情的冷暖亦叫人心寒。平凡百姓不能进入这样的府邸，尽管，痛失一朝良相，他们依旧只是普通人，朝廷里的大事，自然无关。

　　于是，往日不可一世的相府，倒真成了洗尽铅华门可罗雀的状态。

　　仆从们，都离开了，空寂的灵堂，除去顶上的灵位便只有跪于前的白衣少女。少女年约十六，一双大眼肿成桃子，娇柔的面多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感觉。她抿着唇，纤纤十指紧握成拳。

　　她是已故的丞相郁道远唯一的女儿，郁清烟。

　　若水般清澈似烟般缥缈，那曾是作为丞相的父亲的期愿。而如今，却什么都不在。

　　家不在，父不在，所有的所有，都不在。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空荡荡的相府，除了
　　这孑然的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泪水止不住又要坠下，有一种从未拥有的感情，在胸中疯狂地滋长——

　　“郡主，等等奴婢。”身后突然传来响动，似乎是有人走进。郁清烟怔了怔，未想到竟还有人愿来这落魄的相府。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火红！

　　入目的，是一袭火红的百褶裙，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无时无刻不张显出妩媚华贵的美丽。她腰间金铃颤动，发出不绝于耳的吟唱；青丝瀑布样流泻，只用一根金步摇轻轻挽起。她面目艳绝，一双黑眸顾盼生辉，亮得惊人也深得惊人。

　　“你就是郁清烟？”她居高临下地看她。

　　郁清烟抬眸，心微微一动，她竟忘记起身：“是。”

　　“呵，想不到郁丞相一生廉洁到最后竟是如此下场！”她扬眉冷笑，眼光如电，“我问你，你可想报仇？”

　　郁清烟愣住。

　　报仇……她想要报仇吗？胸中滋长起来的藤蔓开始叫嚣，她隐约觉得，她想要，她想要报仇！爹的笑颜浮现在脑海，一遍一遍，从支离破碎的片断到整段整段的记忆。面前那人倒也不催她，只用一双眼默默地凝视。

　　她想起爹最后的眼神以及那决绝的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自问未做任何对不起百姓的事，只可惜难以实现愿望将国家整改，造万民福祉。清儿，你若是个男儿多好？”他叹息。

　　两行清泪再次流下，郁清烟死死地咬住唇，血便从下巴流下，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爹，清儿终究不是男儿，无法实现您的宏愿，不过，清儿至少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替您报仇！

　　“那么，明日起，你便随我来好了。”头顶传来那人的话，轻淡如风却又字字敲入人的心口。

　　郁清烟擦去泪水，直觉那人不简单，无奈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并不常与外人相见对那人的身份自然也不得知。

　　似看出她的疑惑，火红衣裙的少女微微一笑，她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傲视天下的感觉，仿佛所有事都在计算之内，那样的气魄，那样的气势，郁清烟直到很久后才明白，这，叫做王者之气。

　　“我乃悠云郡主，秦君陌。”

　　简简单单三个字，在郁清烟耳中有千万斤的重量，她几乎不支倒地。

　　悠云郡主……原来……是她……郁清烟也笑了，这是她自丞相死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她站起身，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相信这个红衣的女子，只是有种本能，让她这样做。

　　秦君陌盯着她：“你为了报仇，可以做任何事么？”

　　郁清烟一愣，她的指陷入她的肉，深深的痛让理智逐渐回来。

　　她点头。

　　秦君陌深邃的黑眸，陡然掠过些什么，她笑得灿烂：“那你替我办事，如何？”

　　“呃？”郁清烟错愕地看向她，那张美丽的面却无法看出除微笑外的神情。

　　“我说，我替你报仇，而你，就帮我办事。”秦君陌挑眉，“不用那么奇怪，这只是一桩交
　　易。我不需要你成为我的手下，因为，手下总是会背叛的，而作为盟友，互相利用的关系反而更加长久。你说，对不对？郁姑娘。”

　　郁清烟彻底地呆住，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做起事来霸道而专断，就像所有人都只有跟着她的脚步走，而她，偏偏又走得极快，叫人难以追上。郁清烟笑了，她本来就不是个蠢笨的女子，只因久居深闺而将锋芒收敛，她的眼依旧红肿得如同桃子，但她的灵，却像是回来了。

　　这是恨唤回的力量，所以其实有时候，恨远远比爱更加有用。

　　秦君陌不动声色地勾起唇，等待着那早已在意料中的回答。

　　“好。很高兴成为郡主的盟友。若有用得找的地方，清烟自当鼎力相助。”她答得坚决。

　　灵堂里，素色的幔帘被风吹得飞起，宛如那已经失去的所有，秦君陌一袭红衣比火更鲜艳，比花更娇媚，比血更妖冶，她立在这灵堂里，几乎让人以为这灵堂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郁清烟垂目站在一边，与秦君陌太阳般耀眼的气势相比，她仿佛是皎洁的月亮，反射着太阳的所有光芒。

　　将来掀起满朝风波的盟约，在此定下；所有的变革，也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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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这是一个虚构的王朝—大胤王朝！
呼……修文修文……大大滴修文开始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