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明月》忽其渺杳

18、第十八章 暗涌

　　入夜，谢府内依旧灯火辉煌，灯笼与火把交相辉映着，照出了仿佛一片宁静祥和的大年团夜，然而在这宁静祥和的背景之下，却是数不尽的暗潮汹涌。

　　咚咚咚的叩门声响起，一个试探性的稳健声音道：＂老爷？＂

　　\"是王稽么？何事？＂谢幕绝的声音自房内响起，听来竟是充满了疲惫与倦怠。

　　＂老爷，宫里派来的尉迟医师到了，夫人问是请他到内室来还是……＂

　　\"不是说了我并无大碍么？叫他退下便是了！\"谢幕绝有些怒道。

　　＂是，老爷……＂王伯蹙着眉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定老爷没别的吩咐了才又退下，他知道老爷不常发脾气，要是一旦发起脾气来，连皇帝老子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所以还是不要违逆他的好。

　　谢幕绝在房里听得动静没了，紧闭的眼眸才微睁开来，他没有点灯，整个屋子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外头的光火闪动不时透进些光亮来。他静静地坐在阴影当中，并没有理会伤口处隐隐作痛，明白现在自己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深思熟虑。

　　今天顾容燮给他的信中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和顾容家在南国布置的眼线和计划几乎毁于一旦，顾容家死伤惨重，顾容夫人郎堇儿因为受不了这一重大变故呕血身亡。而第二封信，就是通知顾容洺贺回府吊唁自己的母亲。

　　＂受不了重大变故？呕血身亡？＂谢幕绝低喃了一句，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来，别人相信朗堇儿会因为顾容家的变故而被活活操心死，他谢幕绝可不会相信。因为郎堇儿的为人和性格，他最清楚不过。＂虽为一介女流，但有胸怀家国之思想，舍生取义之情怀，不畏艰险，敢为常人不敢为之壮举。＂这就是当年谢符安，他的父亲亲口对郎堇儿的评价，他可不相信当年的郎堇儿变得如此胆小，死了区区几个顾容府的管事，就把她吓得要死要活了。

　　所以，郎堇儿是被牺牲掉的。想到这儿，谢幕绝又是一声冷笑，为了他顾容府的大局着想，牺牲一个谢家为他挑选的夫人实在是不足挂齿，怪不得那天他的信笺中强调自己可以搞定一切，原来就是要牺牲掉堇儿！谢幕绝捏紧了拳头，看来是有必要再派个信得过的人到南国去探探情况了，这么说，那个南国新换的小皇帝也不简单么，不像是顾容燮说得那么无能。

　　咚咚咚，又是几声敲门声响起，谢幕绝有些不耐烦的道：＂谁？＂

　　\"舅父，是我，莫落。＂平静的语调，听不出来任何感情。

　　＂落儿？进来吧……＂

　　＂是。＂莫落轻轻推开了房门，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皱了皱眉头，他望了望躲在阴影中的谢幕绝，转身寻了烛台，用擦火石点上，轻轻放在了书案上远离谢幕绝那一头，然后掀起袍摆，坐在了他的对面。

　　摇曳的烛光照着两人昏暗的轮廓，气氛却并没有因为沉默而诡异。

　　＂三防的兵士已经到位，换下了二防，汀芷和新来帮忙的驳嘉在调度管理。＂莫落缓缓地开口道：＂另外，攸扈已经在着手调查那刺客的来历……＂莫落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谢幕绝的神色，只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毫不动容。

　　过了半晌，谢幕绝的才缓缓地问道：＂洺贺已经走了？＂

　　＂……是，\"莫落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谢幕绝会第一个问出这个问题来。＂三个时辰前就走了，由闻川陪着，我还另派了一队人暗中保护，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嗯，＂谢幕绝沉吟着应了一声，末了又道：＂叫攸扈停止查访吧，这是一条无头线，查了也是白白浪费功夫。＂

　　＂是，舅父，你的伤……＂

　　＂不打紧，落儿……＂谢幕绝看向莫落的眼神忽然痛了一痛，他摆摆手制止了莫落起身，又深呼吸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你可知道死去的顾容夫人是谁么？＂谢幕绝问道。

　　莫落摇摇头，他对这个顾容府的夫人倒是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她与谢家有什么渊源。

　　＂她叫郎堇儿，幼年时被认作你外公的义女，说起来也算是你半个姨母了，少时她未出嫁时我们玩的是最好的，你外公也曾不吝夸赞过她。如今物是人非，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生生给没了，我心里必是不会好过的，你也别太担心，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嗯，舅父也别太难过，顾容姨母已经去了，您要节哀顺便才是……＂莫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哀伤的老爷子，他只觉得任何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好止住了话头。

　　\"落儿，若是让你去替我吊唁这位姨母，你可愿意？＂谢幕绝的眼神对上莫落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眸，但是莫落知道，从他的眸子里所表现出来的，绝不是仅有吊唁这一层简单的含义，但是那深一层次的东西，他却读不出来，所以一时不知是否要答应。谢幕绝此刻也在看着莫落眼里的风云变化，他知道这是一着险棋，因为莫落是个实在难得的好助手，可是他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完全忠于自己？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对方，互相探究着对方眼里那层深层次的意味。烛火一阵摇曳，竟是无风自动了起来。忽然谢幕绝放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半参杂着伤痛，半参杂着无奈，听起来竟有几分糁人。

　　笑罢，他对莫落道：＂果然不愧是我谢幕绝的外甥，要是旁人被我这么瞪着，恐怕我就是叫他下阎王殿去，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莫落只是看着他的舅父，不置可否的一笑。

　　＂好，你附耳过来……＂谢幕绝道。

　　莫落将头伸了过去，谢幕绝低声在他耳畔轻声言语，莫落听着却只觉胸中血气翻涌，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半晌，莫落跌坐在椅子上，他看向谢幕绝的表情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亦父亦友的长者似的。＂舅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落儿永远是站在您这边的，莫说要落儿助您成事，就算是要我的命，莫落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他呆呆的看向谢幕绝，却是无比真诚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谢幕绝也只是看着他，顷刻后露出了一个既是了然又是释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