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东西(上)》Hickory

32、寒夜

　　冬天来临的时候, 嘉铭把托福考完了, 分数比预想的好. 所以鼓足了勇气备考GRE.年底到了, 各个单位都很忙, 忙总结报告, 请客送礼,方方面面的关系都需要打点. 还有就是评先进. 来公司头三年的新职员, 都可以参加优秀青年的评比, 每公司有一个名额. 今年他们公司内部提了3个候选人, 嘉铭, 日韩部的小祝, 财务部的小李. 小李才来一年, 纯粹陪跑. 剩下嘉铭和小祝竞争. 论业绩, 他比不上嘉铭, 不过这厮会吹萨克斯, 总公司的大小晚会, 少不了要给他们公司露脸. 而且据说很得人心,不象嘉铭那样, 尽给给老板跑腿, 遭非议. 嘉铭想, 再怎么也该凭业绩说话吧,而且上次日韩部还出了事,小祝在青岛的工厂,飞一趟深圳也不是难事,却以节省费用为由, 不来处理. 这怎么能当优秀呢? 所以, 他觉得自己机会大些. 另外宋总对他一向看中, 也会有帮助.
　　虽然优秀青年奖金不算多, 好歹也是一分荣誉.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苏茜,想在领奖的时候, 给她一分惊喜. 她最近忙财务年终报表, 好几天也没跟他见面了. 嘉铭忙着复习考试, 也没有去打搅她.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 应酬渐渐多了起来, 宴请是一顿接一顿. 海关,商检, 配额管理局,海运公司, 个个都要拜会. 虽然很烦, 虽然说的都是同样的套话,饭还得吃, 礼还得送.
　　这天晚上宴会之后,老路是亲自送嘉铭回家. 到了宿舍楼下, 老路似乎有话要讲:
　　“ 小翁, 我后备箱有两瓶轩尼诗, 还有两条中华.这是科里给你的福利, 收着吧.”
　　“ 谢谢路经理” 嘉铭乖乖的去拿, 不用问出处.
　　“那个优秀青年的事, 经过公司各部门的正副经理的投票, 决定选送小祝.他的票数比你多些.在总公司人员人缘也很广, 所以当选的机会会更大. 希望, 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业务上比他出色, 日韩部的事情, 也是你替他们去的海关. 宋总一直很看好你, 不过小祝得票确实比你多, 如果报你的话, 又会谣言满天飞了. 所以…”
　　嘉铭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 原来拥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才是决定优秀的根本,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听见自己很轻快得说:
　　“ 路经理, 没事,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次选不上, 不是还有明年吗?”
　　“ 对对对, 明年你一定能选上! 今年宋总给你发的奖金不一定比小祝少” 听嘉铭这么说, 老路似乎松了口气,笑, 开车一溜烟走了. 嘉铭拿着东西回家默默坐了一会, 忽然很想苏茜, 有很多话先对她说. 手机通了, 没人接. 不会也有应酬吧?　他又打给常岚，常岚说财务部今晚请税务局的人吃饭．
　　＂喔, 是这样, 是全体出席吗?”
　　“是吧, 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吴大姐病了, 应该没去. 其他的都去吧! 怎么啦? 查的这么细?”
　　“没有,随便问问, 你从青海回来了, 哪里好玩吗?”
　　“ 好玩, 如果不用上班的话, 就更好玩, 明天周六,我拿点特产给你尝尝.?”
　　“ 多谢多谢, 明天见!”
　　讲完电话, 嘉铭忽然想到了什么, 尽管现在已经11点了, 他还是想去见苏茜一面.
　　从楼下可以看到苏茜的宿舍黑漆漆, 12 月的寒风呜呜的刮着. 嘉铭决定象上次一样坐在防火门后的楼梯口等她回来. 大楼里已经开始供暖了, 楼道里虽然没有暖气, 不过相比外面的寒风凛冽, 这里还是温暖安全的. 深夜谁会走楼梯到9层来? 近来天天背单词,生吞那些含混晦涩的文章,大脑实在有点超负荷, 他靠墙打起盹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叮” 电梯门开的声音把嘉铭惊醒, 揉揉眼睛, 借着楼道里的灯光一看表, 天, 已经12:30了. 税务局的人可真能折腾. 他挣扎着站起来, 坐得太久, 双腿麻木, 眼冒金星. 正当他要推开防火门出去的时候, 却发现脚步声是朝另外一边的宿舍走去, 不是苏茜. 嘉铭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他也不能再等了, 他想回家. 迈着沉重的步子,每走一步, 脚板底都会传来无数针刺的疼痛, 乘电梯下了楼, 一出大楼的门, 就刮来一阵寒风, 带走了身上所有的温度. 也好也好, 这样哪里都不会觉得疼了.他踉踉跄跄得向外走, 不小心撞到了停在楼下的一辆汽车的车尾. 忽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文浩不是也在这个小区有房子吗? 他认识他的车, 既然他们一切跟税务局吃饭, 如果他的车没有回来, 也许宴会还没有结束, 反正明天是周末. 在这一线希望的驱动下, 嘉铭快步穿过中心草坪, 来到文浩的那栋宿舍楼下, 开始寻找那辆黑色的凌志. 楼下的停车坪停满了车, 还真是没有. 他觉得心里好过了些,打算从这里走到外面的马路上打车回家. 就快要走到路口的时候, 一辆黑色的凌志歪歪斜斜停在停车坪靠马路的一边. 4个银色的金属环, 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冰冷刺目的光芒. 嘉铭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陡然稀薄, 他木然的走近那辆车, 想要从后面看看它的车牌号码, 尽管他根本不记得那个号码, 就是想看看. 经过车身的时候, 无意中向里面望了一眼, 停住了. 后座上有一个女士的白色手袋, 怎么那么象苏茜的那个, 再仔细一看, 手袋左边的带子上还吊着一个HelloKitty的粉红饰物, 那是嘉铭特意挑选的, 他确信没有看错. 脑袋还有耳膜在嗡嗡作响, 一时间就定在那里了, 不能思想, 没有知觉.
　　“ 啪,” 后背给人重重的拍了一掌, 把他打醒. 他茫然的回过头, 一张放大的保安的脸, 戴着军帽, 穿着深兰的大衣.
　　“ 说你呢,这是你的车吗? 我看见你在这车旁边站了很久了, 你好像不是我们这个小区的人? “ 保安声色严厉,还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看起来把他当成图谋不轨的窃贼了.
　　“奥, 是我朋友的车, 她把手袋落在车里了” 跟警察和海关都打过交道, 嘉铭对执法人员不那么害怕了. “ 我正想给她打电话呢.” 嘉铭按在了熟悉的号码, 他也想验证这是不是她的包.
　　一阵熟悉的音乐从车里漂了出来, 看来还真是她的包, 只是没有带在身边. 她的人应该还在这幢大楼上吧? 嘉铭觉得胸口象塞进了一块带棱角的石块,又闷又堵, 那些尖锐的棱角, 把心口柔软的器官搁得生疼, 眼泪差不多都要下来了. 不过保安没注意这些,他放开了嘉铭, 对他说:
　　“以后跟你的朋友说一声, 这样很不安全.小区里已经有好多起撬窗盗窃车内财物的案子了, 有些车子的警报器根本不好使, 这车估计还行, 不过这大半夜即使警报器响了又有什么用, 我们人手不够, 赶过来贼早跑了...” 说着打起手电, 继续往外巡逻.
　　嘉铭追了上去, 往保安的手里赛了几十元钱.
　　“ 你这是什么意思?” 保安愣住了.
　　“大哥, 你们通宵巡逻也不容易, 麻烦你今晚多照顾一下那辆车,我的朋友估计已经睡下了, 没办法通知她. 这点心意您就拿去买点烧酒, 暖暖身子吧.”
　　“兄弟, 这是我们的工作, 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 保安要把钱还给他.
　　“ 拿着吧, 拿着吧” 嘉铭往外推, 这时正好有一辆的士经过, 他飞快的拦下,一 上车, 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了.原来不是不可以在外面过夜, 只是不能跟他. 刚才他说” 我的朋友估计已经睡下了”的时候, 胸口的神经就象被看不见的手, 拽住又揪出来一般的痛彻心扉. 司机瞟了他一眼, 没说话. 打开收音机, 一阵欢快的圣诞音乐流淌出来, 可偏偏却是这一首: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
　　去年圣诞我把心给了你, 可是转天, 你就抛弃了它… 嘉铭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
　　下车之后, 他坐在大楼门口的石阶上,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掏出手机, 往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最后一个短讯, 然后删除了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