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愿迟归》梅晓辰

4、3

　　一个黑影仿佛在追逐着什么，不懈地跑过一条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再从中奔出，置身于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上，四处巡望。
　　彩灯和霓虹下，还是看不清那个人影的样子，因为它穿着得极其严实也极其怪异——一顶低沿的帽子和高裹的围巾掩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上身一件棕色的皮质外衣只是及到腿部，腿部以下竟只穿着一双极高的窄口筒靴，白皙得甚至苍白的腿部肌肤并没有在寒冬中呈现出青紫的冻痕。
　　那人松垮的大衣能够感觉到其中穿着也十分单薄，那人奔跑着停在街道十字路口中央，似乎急着想穿过去，也不顾红绿灯，径直地穿行，行驶的车辆在突如其来的从路中蹿出一个人来，很是惊慌，一辆别克车措不棘手地迎着那个人撞过去——
　　迅不及眼的身形，的确是没有躲过别克车，而是在路旁人群惊悚的注视下，从飞驰地汽车前部顶盖上旋身滚了过去。
　　甚至有目击者直接叫了出来：“天呐——是有人在拍电影吗？！”
　　别克车的司机，急刹车后，惊魂未定，探出窗口，冲着那个继续奔跑的身形大吼：“不长眼睛呀——讨死呀——”
　　那个人影奔过一条街，正准备冲入另一条小巷中时，突然停住了。那个人抬起低压的帽檐，注视着巷口处的电灯下的一纸昭告——通缉犯令。
　　明明灭灭的昏暗灯光下，勉强映出是一张极其年少的脸，满面疲惫又警戒。
　　一边的几个青年人用着或底嘘或疑惑或不屑的语气相互谈论：
　　“你们有没有听说城里最近发生的怪事......”
　　“你指的是在那些无人造访的巷道深处奇怪的血迹吗？”
　　“听道上的兄弟说，他们在干那些事时，也就是在警察来之前，曾经目睹过那些血迹......一面墙都是，恐怖极了。”
　　“行了吧，警察神神叨叨还行，你们这么起哄算是怎么回事，像这样的怪事，一定是一些无聊的社会失业人想要引起关注而故弄玄虚做得假象，这你们也相信？”
　　“......不是呀，十一层楼高的地方布满了一片凌乱沾血的脚印，和奇异的被灼烧过的炭黑痕迹，四处飙溅的血迹，据他们说完全是把......把一些东西从空中撕碎才能制造出来的痕迹，而现场却找不到任何的犯罪罪证。警察对此事件极是重视，不然也不会圣诞节前一天之内就贴出能么多通缉榜单。”
　　“喂，不要说了......”
　　一个青年抬手示意一边还有个古怪的外人。
　　“喂——你——滚远些——”另一个青年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想那个不速之人驱赶着大吼。
　　那人一动不动，可是半个身子藏匿在阴影之中的人明显周身迸发出一股令人冻僵的冷气。
　　几个青年感到莫名奇妙的压迫感，同是咽了咽口水，身形向后倾斜。
　　那人的脸埋在围巾里，闷闷地吐出一句青年们都听不懂的话，异国语言，像是日语，或是汉语，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听出了语言中阴侧的告诫。
　　那人说完后就转身隐入了漆黑的巷道。
　　深邃的望不到尽头的小巷，在祯一踏入其中的一刻，身后暖黄的灯光仿佛流水一样簌簌的向后退却，头顶的暗蓝苍穹自下而上被小巷中的黑暗给感染了，变得如同黑白老照片的底色一样，充满了腐朽的味道，那是令祯一感到恶心的存在。
　　一步步的深入巷道，两侧的民宅墙壁以绝对异常的姿态，扭曲着，自墙体内部涌出沄沄的水泽。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可是追了你们一族很久的哦——”
　　“砰！”
　　身后的一扇窗户似乎被打开了，有朔朔的风从其中奔涌般的流出，可是依旧空无一人。
　　祯一连头都没有转回去，只是站定在原地，默默感受着身边空气的流动。
　　祯一幽幽地说：“你跑不掉的，我的猎物。”
　　祯一说完拔腿飞奔起来，更准确地说是飞驰起来，完全不同于人所拥有的速度，穿不出幽深的巷道，这样的飞驰只是为了追逐，追逐到另一个被隔绝起来的黑暗空间。
　　虚无之中，心里被进驻了异样的东西。
　　“——吃，吃，我要吃。”
　　祯一闭上眼睛，身体跃入了半空。
　　“我不会让你吃掉我的心的。”
　　完全幽闭的意识中反而能够排除杂念，更加清晰的感受，看到，我们这个世界中不同寻常的存在。
　　白色的雾霭，从暗色中积聚起来，像水波一样飘飘摇摇的晃动着。理应看不见事物的眼睛，却能捕捉到那片雾气的轮廓。
　　祯一感到一阵恶心和烦躁，祯一甩了甩左手臂，在雾气和空气之间那微妙的分界线出处，一道赤红的影子一瞬间迅速起落，虚空中顿时燃起紫红色的火焰。
　　“啊啊啊——”
　　一阵如婴儿惊声啼哭的嚎叫，从雾气内部传出，打破了空间中的诡谲的静寂。
　　祯一落地，迅速地向后退出了一段距离，睁开眼睛，那诡冥的白雾不再只是出现在意识中，而是在刚才的一击下，现出本象来。
　　白雾在空中时聚时散，周围的空气急速的流动，甚至曲扭了光影，那一范围中更像是一波湖水，只不过湖水破裂，从内里绽开了一道赤红的裂痕，迸溅出地狱般的火焰。
　　祯一冷淡地看着空间中的异样，抬手摘下了帽子仍在一边，卷起左手的袖子，显出了更加异常的样子。
　　空气中燃起的殷红火焰，与那只手臂上的图腾遥相承应，如同绽放的花朵。
　　污秽肮脏的沥青地面上，有一道劲韧粗长，与灰黑色的路面形成绝妙对比的一道赤红血色，扭曲盘卷着，仿佛有着嗜血绞杀的生命特质的一条毒蛇一般。
　　它是自祯一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而垂下的，与骨肉血脉生生的牵连着。
　　祯一每一次都会下意识的讥嘲，的确，它是我的血鞭，我的血，我那不纯又肮脏的血，凝成的一道解不开的绝望诅咒。
　　祯一高高抬起左手，从指尖飞射出的赤色的光影，带着浓浓的血腥之味，却有意识一般扭动着疯狂的姿态，越变越长。
　　向着燃火的雾气兜头抽去——
　　一下被险险地躲开了，祯一嘴角携起一丝弧度，红与黑的交界处隐约觉得那是在狞笑。
　　祯一不再给予那个东西一分一毫的闪躲时间，猛烈的抽甩着赤色异影。
　　“一开始就明白实力的差距，不就可以早点安息吗？”
　　才这样说着，祯一就向前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从背脊后面穿出一根锐利的尖刺直到眼前，被穿透皮肉的痛楚一瞬间无法适应和忍受，祯一惊叫。
　　燃着的雾气渐渐熄灭了火焰，归于一片暗夜的平静。
　　而真正的威胁来自身后，那个被祯一砍掉了半张脸的怪物，从祯一的肩膀处探出丑陋又粘稠的头来，象一团倒足了人胃口的生肉。
　　它浑浊的声音也同样让人厌恶，“为什么......东方的司命......回来到这里......自傲又自负呢？”
　　鲜血不停的从穿刺处飙溅出来，染红了肩胛出的皮衣，祯一不得不背负着背后的怪物，以耻辱的姿态弯腰，一手抓住那根穿过肩胛的如刀锋般的利刺，痛得颤抖不已。
　　祯一满脸冷汗，鼻息间尽是那心生作呕的味道，祯一颤动着叫出它的名字：“汉默斯......”吃人与非人心脏的怪物。
　　“不过更喜欢你那个世界的名字......噬魂......”
　　“你从那个世界来的？”......“空的世界。”
　　“你太卑劣了，你没有资格知道。”
　　噬魂将另一根尾部的尖刺“唰”的穿过祯一另一边的肩胛骨。
　　“啊啊——”
　　“我和族裔都是从那个世界被驱逐出来的......”
　　祯一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不可饶恕的罪孽。”
　　噬魂将另一根刺穿得更深了，祯一来不及阻止，血喷如注。
　　“东方的司命，带着和我一样混浊腥臊的味道，我不屑于吃掉你的心，你的魂，因为太黑了，太肮脏了。”
　　“你......不配这样说我......”
　　“你......也是和我们一族一样，从那个世界被驱逐出来吧？你看见你和我们一样......一样充满了怨念。”
　　“我没有任何怨念——”
　　“承认了？”
　　“闭嘴——”
　　祯一受伤最重的是右边的肩部，但是最有利的武器还是在左手中，尽管脱力意识的在抽搐，急吸一口冷气，祯一向身后抽出一道赤色光影。
　　“血鞭——”
　　背上的噬魂一刻间意识到，连忙向外弹出去，两道尖刺连带着撕裂的皮肉也从祯一的身体毫无预兆的退出。
　　“啊——”
　　祯一疼得无可抑制。而那一鞭没了目标，盲目的抽落在祯一自己的背上，从伤口处燃起灼灼的火焰，那火焰才是最不堪忍受的痛楚。
　　“东方的司命，你是被那个世界沉陷一方的黑暗势力所诅咒的存在吧？身体上血色的图案......你被驱逐出来，你是快死了吧？”
　　祯一强忍着身上的伤，扶着受伤的肩膀。
　　“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
　　“你曾经在那个世界一定很高贵，我能够闻出你血液中有一半神灵的香美。”
　　祯一支起身体，左手臂上炎烈的图腾燃起一阵怒火，顺着肩部迅速蔓延到细瘦的手腕，竟仿佛朱砂速速勾描出的繁复图案，像图腾，又像符咒，图案的笔触细腻，色彩炽烈，就连五指也被细密描绘着，垂下的长指甲充血一样的完全被染成赤红色。
　　......好像在争夺的一刻间就是从这只左手发出了令死亡都为之一窒的绚丽光影。
　　一幅画面异常的惊悚和艳丽。
　　“你不配说我。”
　　祯一几乎是一字一咬牙的说出来。
　　原本只是阴暗的空间中，被祯一一瞬间爆发出的怒火所改变。
　　空气停止了流动，身旁景物像被封锁在镜子里一般，本来还弹跳在高空中的噬魂静止了动作，在悬空。
　　镜像凭空起了一道道龟裂的纹路，祯一十指与中指合并，放在唇边，快速念动着异世界的咒语，像是接受了恶意的诅咒，刹那间从祯一身后翻卷起浓黑与赤红向交织的漩涡——
　　镜像的裂纹被漩涡所掀动的狂风片片剥落，好像崩散的玻璃碎片，噬魂被咒语禁锢着无法动弹，只能睁大无所谓眼睛的眼睛，青黑的皮肤爆出道道青紫脉络，嘶声咆哮。
　　祯一腾身而起，凭借着身后的漩涡，跃到高空，一手掐住噬魂的头部。
　　揍近那张皮肉剥离的脸，祯一阴狠地说：“我是那个世界的少司命，象尔等卑贱的生物永远永远没有评价我的资格。”
　　祯一的左手手指燃起一串火焰，充斥着死冥般既狂热又狠历的气息，从噬魂的身体中部突破而入。
　　“噗嗤——”随着在黑暗夜空中飙溅而出的一道血光，噬魂被祯一掐着连叫都叫不出声响。
　　祯一眼里泛起一股彻骨的寒冷，左手集中了全部的意识，在内部翻搅着怪物的血肉，寻找，寻找。
　　那暗黑的灵魂。
　　突然，小巷中禁忌的空间被一束橘色的灯光所打破，祯一被血色染红了眼，转头看着那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小巷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过是一条十多米长的，有些昏暗的小巷，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能模糊的看见深处的事物。
　　一个肥胖的青年抱着一大包东西从外面的世界走进来，嘴里还一边嘟喃有词。
　　祯一不是人，悬在高空中将细微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这不是折磨人吗？街上那么乱哄哄的，从大街走，教堂回店里要浪费多少时间......还是我朱墨然比较聪明，抄近路。”
　　祯一惊惑得看着下面的人。
　　被这人搞乱了咒语的结界，祯一无法控制住手中的噬魂，也无法控制住悬浮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来——
　　“乒乒碰碰——”
　　一阵异样从头顶传来。
　　朱墨然抬起头来。看见两排房顶上一条藏蓝色的天空，隐约闪烁着星芒，什么也没有。
　　朱墨然耸耸肩膀，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幻听了。
　　祯一单手吊在附于民房墙壁上的铁制楼梯一侧，完全隐没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只有一只手桎梏的噬魂呲起沾满了血液和口水的獠牙，依旧被祯一死死掐着发不出声响，只能剧烈震动着唇部皮肉，向祯一挑衅。
　　祯一隐忍着肩膀上，后背上，灼烧般的疼痛，与噬魂怒气相瞪。
　　朱墨然毫无察觉这同一空间中的异样，停在小巷中央，打开抱在手中的包裹，满脸堆起狡猾的笑意。
　　“忙了那么半天也该犒劳犒劳自己，比萨，真是好东西。”
　　朱墨然捏起包裹中的一块冒着热气的比萨，在这里就吃起来。
　　血，不受控制的从皮质大衣上流下来，祯一一只脚抵住墙壁，伤口渐渐痛得失去了感觉，吊着得左手一阵麻木。
　　一滴血顺着苍白并沾满了噬魂黑色粘稠□□的大腿，一滑而落。
　　落在正下方那块比萨饼上，而那胖子竟毫无知觉的一口一口继续咀嚼。
　　祯一瞪圆了眼睛，有些想呕吐的冲动。
　　等到那个人终于吃完了他的东西，心满意足的走出小巷时，祯一已经浑身几乎麻痹。
　　噬魂尾部一道利刺瞅准时机，凶悍地刺向近在咫尺的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