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 ...
-
今夜是平安夜,在法国巴黎附近的香槟地区的第七街。
风很冷,夜也如同刀锋般的锐利,往年像是这样令人惊奇的寒空早就应该降下雪来,如今年直到平安夜都没有下过一次雪。
是全球的温室效应太严重的吗?
不过这样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今天晚上来【麒麟阁】吃饭的人真够多呀?平常也是这个样子么?竟连我也占不到店里的座位,才被安排在来店外吹冷风。”
朱墨然瞅了瞅坐在对面,实际年龄仅有十岁的小男孩,柔软光泽的黑发也好,深邃秀丽的黑色眼瞳也好,白皙的但也无异于一个和他一样的东方血统的肤色也好,问题在于这个小孩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一种老年人的语气说话好不好?
【麒麟阁】是第七街最受欢迎的中餐厅,但这仅仅是香槟区数家分店中的其中一家而已。而此时朱墨然对面的男孩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的儿子。
人潮熙攘,纷纷攒动在两人所坐的户外伞蓬周围,灯火绮丽,霓虹闪烁,从宽裕的街道两侧的商店和餐厅中,从更远处的兰斯大教堂的顶部,辉煌又温暖的将头顶一方夜色照耀着煌同白昼。
“平安夜嘛,出门就餐的人当然比平时要多得多,再说你老娘开的餐厅都那么火,在平日人也是不会少的。”
朱墨然对男孩很不客气的说话,原因很简单,他们很熟,即使一个是老板的儿子,一个是老板的工仔。
“你不在餐厅里,自然什么也清楚,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朱墨然笑了笑,故意用一种很调侃的语气说。
男孩不悦地瞥了一眼这个身形肥厚,一脸反逆模样的大龄青年,“相比起来我倒是更羡慕你的生活。”......明明你什么都不了解的。
“阿镜呀,你倒是跟哥哥我说说你这些年消失到哪里去了?一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
朱墨然来自中国,即是知道男孩也是华裔,混得熟了,不但直接用中文与他交谈,家乡的强强调调也话不客气地搬出来了。
“既是往家里打电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呀,再说我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电话。”
“没有电话?你去的到底是撒哈拉沙漠还是亚马逊荒林啊?那么落后!”
男孩随意翻着手中的黑皮笔记本,隐约只见随纸页翻动而闪过的朱红与墨黑繁复交织的诡谲图案,几乎是出于习惯的,男孩咬着一只圆珠笔头,含糊地回答:“跟这些地方差不多的地方,我是去学习,所以我并不是养尊处优的。”
“你在看什么呀?那么神神秘秘的,好像从你回来时就开始哟?”说着朱墨然就够出身子,憨肥又累赘的油肚碰着塑料质地的桌子,使得其上的玻璃瓶罐琳琳作响。
男孩轻快地合上笔记本,一双黑眸清清凌凌,只是眼角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男孩高声唤道:“刘伯,请上两份牛肉面,其中一份不加香胡椒粉!”
“喂!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吃什么呢!你不能这样自作主张地乱点菜呀!”
男孩只一手便将青年推回到座位上,“我已经等你想了半个小时了。”
朱墨然双手挠头,近乎咆哮,“尉迟镜。你这小子未免太抠门了吧!说要请客就拿牛肉面来忽悠哥哥我呀!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二月十四日啊!平安夜啊——”
“不要老是哥哥,哥哥的自称啊,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嗷嗷嗷——你怎么能那么绝情!”
邻桌的一对情侣被朱墨然一声惊叫震动地晃了手中的杯子,酒液几乎飞溅出来。
周围的人也一个个眼神嫌恶又无奈地看着两个黑发黑眸的东方人。
被唤作尉迟镜的男孩只是恍若无事地扬起眉,清闲地说:“我是为你好啊,早点吃完早点干活,不然我妈回头看见你又在偷懒,怕是要扣工钱的。喂,你这月已经被扣了几次了?是不是几近扣完了?”
朱墨然“啪”的一掌将桌子拍得震响,“你还说?我已经好几个月被拖欠工钱了——他娘的,可恶死了!”
朱墨然抬起手扳算着浑圆的指头,一一数道:“七点去兰斯大教堂门口分发平安夜圣诞节的救济食物;每隔一个小时回来充填食料;不管分没分完顺着把剩下的东西送回来加热,不守到临晨五点不许回来。”
他换了口气接着说:“每个人配送一杯热咖啡两袋牛奶,热咖啡绝对不能有一丁点儿冷,冲一半现磨一半速溶;还有【麒麟阁】的中餐茶,包子,面条......啊啊啊——我说老板娘那么慷慨,怎么不是对自己的员工也这样呢?!我真心希望他们好好看看那个母夜叉的原形,算算她几个月没发我工钱了.....”
一个老叟从旁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面,正听到青年的放肆叫骂,顿时气红了一张黄面,狠狠瞪了一眼朱墨然,用一口方言腔的中文吼道:“阿朱!你这浑小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要不是尉迟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肯收留你在这里打工,你会有今天,还不陪着你老家那栋宅子守活坟去!”
“那是因为我是廉价劳动力好不好,舅舅?”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没什么——舅舅,你看四号桌要点菜呢!快去吧,别耽搁生意。”
朱墨然催促着,打发着刘伯接下的一大推活。然后重新靠回椅背长舒一口气,“真没办法,怎么就那么喜欢当人家奴隶呢?把你娘当主子一样供着,真是贱。”
尉迟镜看着朱墨然一脸鄙夷的样子,知道他鄙夷并不真得是刘伯,而是他自己,苦恼地冷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朱墨然虽是愤懑但终也不会错过一次蹭白饭的机会,抬起了筷子,却凝泄在半空里,因为他看见对面的男孩含咬着笔头侧首视着外街出神。
流光带着异彩从男孩皎洁如同新月的脸颊频频掠过,是由于光影,还是由于男孩本身的容貌,这样看来竟会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年纪小小的尉迟镜无疑是出众的,不消过个几年他便是能够令无数人倾心的美男子。
朱墨然莫名地从男孩越来越阴冷的眸光里窥到一丝异样,恻恻地问他:“你在看什么呀?”
尉迟镜斜睨了一眼朱墨然,指着对面一家售卖糖果的店铺说:“那个人,那个孩子。”
顺着指示看去,五颜六色的糖果前,憨憨站着一个比糖果更为精巧别致的小身影。
朱墨然哑然,他以为尉迟镜怕是他这辈子看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然而那个年纪似乎比尉迟镜更小的男孩子简直是只能在绚丽的教堂壁画中出现的如同天使般的存在,翠色如同绿水晶的眼眸,金色如同麦穗子的短发,唇色至美,像珊瑚一样。
小男孩呆泄在橱窗前面,盯着里头的各色糖果,很是垂涎的模样,只是看男孩那硕大又古旧的皮质大衣,明显是从某位大人那里穿来的,宽大得极其不符合小男孩的身形,直拖到地面,翻着毛边。
“是个乞儿吧?”朱墨然有些惋惜地说。
尉迟镜盯着那个小男孩的背影,黑色瞳孔更加的幽黑深邃,仿佛里面刮起了一阵暗之飓风,犀利而冷酷。
“他不是......”不是一个人。
小男孩此时突然转过头来,与对街的尉迟镜的眼神交汇到一起,竟是又惊又怕。
翠绿的眼瞳在看见那双明显充满着排斥和戒备的黑眸后,吓得泛起了雾蒙蒙的水光,四下张望,手慌脚乱,像极了一只无措无辜又可怜的小白兔,也不顾自己刚刚还垂涎的糖果,匆忙避开尉迟镜的视线,拖着笨拙的大衣趔趄奔跑着消失在喧杂的人群中。
“哟,阿镜,你这副模样怎么那么不讨人喜欢呢?又凶又冷的。”
尉迟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小男孩的身影才转会身来,表情又恢复了淡漠,“你这些无意义的话真多。”
“你总是什么事情是无意义的,那在你眼里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尉迟镜不说话,一口口与迥异与朱墨然毫不礼貌的吃相,吃着自己的面条。
半响后,尉迟镜莫名又阴森地说了一句,“刚才那个小孩就很有意义......他,不正常。”
“啊?”
尉迟镜似乎想到什么,看着青年疑惑的神色,有些苦然地摇头,“你不懂的,你看不见事物的本质,你看不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样貌......”是多么的扭曲,充溢着那么多的不祥。
“阿镜......你......”朱墨然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玩味和诡异起来,犹犹豫豫,盯着尉迟镜一张可以美赞为绮丽的脸,一声叫嚷,差点没让尉迟镜惊得喷汤——“阿镜你不会是同性恋吧!看漂亮小孩的眼神那么像猎人在看猎物的眼神!”
“喂——不要乱说好不好?!你什么都还不知道的——”
尉迟镜羞愤着彤红了脸,与朱墨然真正如孩童一样的为了嬉闹玩笑而争辩,这样子的尉迟镜好像多了一丝人的味道,不再是面无多余表情,从骨子里就冷冰冰的美人。
......而几年后当尉迟镜达成他的目标后,便完全丧失了在作为人的笑容和感情,冷血冷情贯穿着他的生命,他还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存在真正意味着什么......直到那个人将他唤醒。
那个人,原本没有想过的人,竟从不是他命运舞台中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