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女皇》朱砂记

4、三章

　　有太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快得让人无法想象。但是夏莱觉得自己早就该意识到。征兆是那么明显。

　　自从奥妮死后，麻衣就没有再和别人一起唱过歌。她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不是以前那种颇感兴趣的读法，而是拼命般在钻研书中的一字一句。原来的诗集她不看了，看的都是历史、军事、政治、法律等等深奥又枯燥的内容。她还自说自话地跑了老远去找了个老师教自己骑术和剑术。因为多年来夏莱对她一直持有放任的态度，所以他也没有阻止。

　　夏莱很明白麻衣一定是有什么计划，但他猜不出。他也明白如果想阻止她一定只是徒劳，这女孩子很倔强。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麻衣捧起久违的诗集，安静地看了很久后，忽然抬起头看着夏莱：“哥。”

　　夏莱已经将近三十岁了，虽然一张脸还是清秀的娃娃脸，但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冲动和狂放。整个晚上他一直都在等麻衣开口，虽然担心却绝不会自己问她，那是他的方式。那一声“哥”让他心头一颤，抬起头时，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

　　“当初你为什么答应抚养我？”

　　夏莱楞了一下：“当初？当初是因为觉得她和你都很可怜，想帮帮你们……那时我才十六岁，同情心很强呢。”

　　“那你现在后悔吗？”

　　“……为什么这么说？”

　　“照顾小孩子很累吧，无时不刻都要操心。”

　　“我可不认为我在操心，我不是那么称职的监护人。”他自嘲地笑了。

　　麻衣没有笑，声音闷闷地说：“如果没有我，你大概早就有你自己的家庭了。”

　　夏莱明白了麻衣的意思：“魔导士本来就有很多人是单身的，再说，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后面半句话，他说得有点低沉。

　　麻衣看着他笑了，在烛光下，她的笑容里隐藏着忧伤，那表情像极了茜罗娅。为了想要的东西而不得不舍弃了什么，别无选择的道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再回头。

　　茜罗娅为了女儿的未来而舍弃了自己；麻衣想要什么，又因此而不得不舍弃什么？

　　夏莱听见自己的心底发出叹气声。对面，麻衣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书，嘴里轻轻念道：“……青色的月之花在沙漠里绽放……”

　　第二天下午当夏莱回到家时，麻衣已经走了。她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不多的钱，虽然她明明知道即使再带走多几倍的钱夏莱也还是会担心盘缠不够。

　　夏莱坐在麻衣常坐的位置上发呆，面前还摊着麻衣最喜欢的那本诗集，书页翻到昨天她看的那一页。夏莱读着那首名为《冰冷之海》的诗，轻声念出最后一段：

　　请不要再离开我　　请看着我们
　　我们正试着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
　　所有的孩子都在挣扎着活下去

　　为了她想追求的东西，她不得不舍弃的东西是我吧？

　　这样想着的夏莱，把头埋入臂弯之中。终于忍不住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袍子上。

　　麻衣……已经……走了。

　　※　　　　　　　※　　　　　　　※

　　当又一个冬天来到时，邻国那堪那萨正式向夏莱所在的巴基底亚国宣战。

　　导火线据说是嫁到巴基底亚的那堪那萨公主的暴毙，不过这不是众人关心的重点，谁都知道巴基底亚国力渐衰，公主暴毙不过是侵略的借口。

　　身为魔导士的夏莱被编入第三梯队，时刻准备出征。第一第二梯队的惨败从前线传来，躲在皇宫里的老皇帝似乎也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一点责任感，亲自带领第三梯队赶赴战场，做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反攻。

　　十二月十八日，第三梯队出征。

　　十二月二十日，第三梯队突遭小规模袭击。

　　十二月二十二日，途经克拉克山谷时，第三梯队遭不明身份者袭击。

　　十二月二十三日，第三梯队发生内乱，皇帝被擒。

　　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得皇室猝不及防，第三梯队中有那堪那萨的奸细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一点不能让民众知晓，必须快速而低调地解决。一大帮的皇室后裔终于有正经事做了：必须派遣一名皇室子弟前去支援，打击消灭第三梯队中的叛乱分子。

　　第三梯队乱作一团，并不意味着夏莱乱作一团。他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冷静甚至冷漠地观察着事情发展。

　　叛乱者大约有五十人，占第三梯队人数的百分之一。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军官，其中包括副统帅齐格。正因为如此，他们很轻易得将皇帝扣住作为人质，得以与皇室谈判。但就夏莱所知，他们内部也有分裂。

　　叛乱者中真正的奸细只有几个人，其余都是对皇帝不满的巴基底亚人。在这些人之中，有一半主张挟持皇帝逼迫皇室投降，让巴基底亚并入强盛的那堪那萨；另一半则主张废除当今皇帝，另立明君。两派如今正在激烈地争论，在第三梯队的士兵之间，这样的辩论也在悄悄进行。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选哪条路，对皇室而言，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叛军”。

　　老皇帝被囚禁在他的帐篷里，基本没有人费心去救他。到了这种时候，他也该明白自己的价值了。

　　第四梯队来到是五天后的事。临时拼凑的第四梯队完全是为了营救皇帝打击叛军而组建的，统帅是皇太子。

　　那天，天还刚刚亮，多数无所事事的士兵仍然在睡梦之中，一些负责守夜的士兵也在打着哈欠。已经醒了的夏莱裹紧了身上的袍子，目光凝视着黑糊糊的树林深处。

　　突然树叶一阵碎响，伴随着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朦胧欲睡的几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死命将身边的人推醒。混合着梦中呓语声，许多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刀。

　　马蹄声越来越响，似乎人数还不少。猛然一匹白马窜出，越过众人头顶，紧接着又有十几匹。

　　敌人！神经一紧，士兵挥舞着刀冲上前去将来人团团围住。来人们没有避闪，其中有人叫道：“我们是皇室第四梯队！不是那堪那萨军！”

　　大多数人仍然警惕敌视地看着他们。皇室来的，只要是维护皇帝的，和那堪那萨军一样不受欢迎。

　　有人喊道：“滚回去！老子早就不指望那个狗屁皇帝了，那堪那萨军还比他好一点！”

　　“开什么玩笑！！”

　　清脆的一声叫喊，又一匹马从头顶越过。和其他骑者不同，马全身乌黑，深红的鞍具，骑者身着黑色斗篷，黑色长发张扬地舞起。

　　“那堪那萨第十五军团已经到达布拉达郡，第三梯队难道还想在这里耗？！”

　　极具震慑力的嗓音，冰冷而有力。骑者清丽的面孔透露出严厉的神情，扫视着周围的士兵。

　　夏莱在一瞬间摒住了呼吸。

　　人群沉默了几秒种，逐渐爆发出哀鸣。第三梯队中大多数人是从布拉达郡和临近的城市征来的，当他们为了保卫家人而上战场事，家乡却遭了攻击。

　　骑者没有停留，转身立刻向司令部飞奔而去，一面对她的同伴扔下一句话：“通知各个团，全军戒严，不准任何人出入。发现不遵守者，杀！”

　　“是！”

　　第四梯队的人声如洪钟地回应。然而四周的人炸开了锅：

　　“为什么不准出入？现在我们要赶回布拉达！”

　　“那家伙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是第三梯队不是第四梯队！”

　　“女人瞎凑什么热闹？”

　　来人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闭上你们的嘴，她是皇室第十七公主，安卡拉·斯达罗·欧治兰卡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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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卡拉·斯达罗·欧治兰卡所带领的是第四梯队的先驱部队，大军实际上在一天后才到达。此时的安卡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拘捕了所有叛乱者，但却依然让他们保持原有职位，只不过每人身边都有她的亲信在监视。在安卡拉与他们密谈之后，叛乱者们居然也极为安稳地继续着自己的职务。所以在皇太子来到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有看望皇帝一事可做了。

　　二十六岁的皇太子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败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是他不愿意接受的。因此当安卡拉陪他去皇帝的帐篷时，他板着脸没有与自己的妹妹说一句话。

　　安卡拉在他身后露出轻蔑的冷笑。

　　皇太子跨进昏暗的帐篷中，一下子还适应不了光线。当他看清东西时，发现皇帝背对着他站着。

　　他立刻单膝着地：“让您受惊了，真对不起。叛军已经被拘捕……”

　　“拘捕。”皇帝重复了这个词，“为什么不是处死？”

　　皇太子一怔，抬起头来。

　　“为什么不是处死？你包庇他们？因为他们反对我？你也想把我拉下去好自己当皇帝吗？”

　　“不……不是的！”皇太子慌乱地回答，“那都是安卡拉她……”

　　“谁？”

　　“……安卡拉·斯达罗·欧治兰卡，皇室新承认的公主。”

　　“新承认的？为什么？”

　　“因为，”皇太子咽下一口唾沫，“在组建第四梯队时人手不够，而她有一个实力颇强的佣兵团……”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微叹一声说：“好吧，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你不会告诉我，事情全都是她办的，你一件事也没插手吧？”

　　皇太子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子比不上我的女儿。”皇帝讥讽地哼了一声，“好了，我要去见见我女儿。……怎么？”他皱起眉，看着门口守卫的两个人。

　　两人单膝跪地，沉着地说：“安卡拉公主殿下希望陛下与皇太子殿下充分休息，其余事情公主会替陛下处理好的。”

　　“什么意思？”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我还是不能出这个帐篷？”

　　“请陛下见谅。”

　　“混帐！！”皇太子大声呵斥，“她不过是个刚进皇室的小丫头！难道她还敢命令父皇与皇兄？让开！”

　　身高两米的两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太子的头顶。皇太子不由后退一步，皇帝突然哈哈大笑。

　　“我的女儿……哈哈……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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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莱跨过横道的树木，轻轻叫了一声：“麻衣。”

　　她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空落地看着他。

　　已经过去六年了，当年尚带稚气的面容已经完全蜕变成了沉淀下来的美丽，及肩的头发也长到了腰际。一身戎装下纤细苗条的身材，看上去更像是小说中喜爱玩战争游戏的千金小姐。

　　“你还是被皇室承认了吗？”

　　低低的问句，更像是叹息。

　　麻衣笑了一下：“因为我手中有巴基底亚最强的佣兵团。”

　　“你怎么会有？”

　　“我女扮男装进了这个佣兵团，然后一点点往上爬呗。皇室授权给我，现在它已经成了安卡拉的私人兵团。”

　　夏莱想不出话来回答，只好换了个话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

　　“领兵进入布拉达郡，把那堪那萨军全面赶出巴基底亚。”

　　夏莱一挑眉毛：“只凭第三第四梯队？”

　　“足够了。”麻衣的眼中流露出自信的光，“不需要赶尽杀绝，不出意料的话，那堪那萨国近期会有动荡。”

　　“你不是——不会是你搞的什么鬼吧？你的手也太长了吧？”夏莱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个么——恩，以后告诉你！”

　　“那你……打算把皇帝怎么样？”

　　麻衣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