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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维扬琼樱的末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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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酒醒后一切都不曾发生。
第二年,我嫁给了他。
从此我们朝夕相处,相敬如宾。可所谓爱情,却在他酒醉的那晚一去不复还。
请不要说我薄情,若真是薄情,大概早就会离开。然而爱情去了,不是想让它回来便能回来的。就像我也理解他,对我的爱从不曾来,也不是可以勉强的。
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那些美丽的,骇人的,终归是朵朵浮云。想抓住它们到头来却会毁了自己的想象,所以应该让它们悠然浮荡,来去自如。
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
于是那些年,我就只是在用心的培育着琼姐姐的那颗种子。我给她最肥沃的土壤,最温暖的阳光,最细致的庇护。因为我觉得自己辜负了琼姐姐——为何会这般没出息,竟然在梦想成真之前,把梦想给弄丢了。许多时候我都想着回扬州算了,可他日益衰老的身体真的让我不忍离去,而且一想到也许琼姐姐还相信着东海彼岸有人追逐到了幸福,我便又悄悄去照料那株从不开花的琼树了。
再后来,他终于走了。弥留之际,他嘱托了我一些事,其中第二次我听到了曼珠沙华的名字。
最后,他说抱歉。我说没事。他说谢谢。我说再见。
然后他便无牵无挂的迈向了向往终生的三途河畔。唯一缺憾的,只是他来不及明白,再见,又是一场没有期限的相约。
后来,我带着那株琼树和他的尸骨告别了招提寺,来到这个山谷。我把所有美好的想象都用在回忆之上,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身处的陋室简居“维扬琼樱”。为了能完成他和琼姐姐两个人的愿望,我开始过着自律自戒的生活——或者那些只是借口,我根本就是想被一切一切约束着,因为这样,才会有心安的感觉。
可那株琼花就是不开,而他要我等的人也总不出现。
春去秋来,六百年。
六百年后,那株琼树开了花。那是我平生从不曾见过的美丽,比琼姐姐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我激动得像重获新生一般,我抱着它回了扬州,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琼姐姐。那是元朝初年,我兴高彩烈的回了故乡,却忘记把物是人非的心理准备作充足——我再也见不到琼姐姐了——可我又怎么能猜想到,琼姐姐这六百年,并没能如愿以偿的平安度日。明明,是应该按照她的企盼去想象的...可想象和现实之间究竟隔着多远,往往我们都要用半生的时间醒悟,就如同这六百年,琼姐姐的日子一如既往光鲜夺目,一如既往颠沛流离。唐朝到了僖宗,先是大修琼花观。随即是宋,庆历年间,皇帝曾从琼花观中将琼花移栽到开封,但后因逐渐枯萎而发回扬州。淳熙年间,另一个皇帝又把它移栽到杭州的皇官禁苑之中,谁知逾年而枯。不久,载还扬州,于是枯木复苏,从此世人皆称琼花是有情之物。不知多少文人骚客曾为其落墨,其中有个叫欧阳修的在做扬州太守时,还为琼姐姐建“无双亭”,以示天下无双。只是天下无双的琼花,却总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绍兴年间,金兵南下侵略,琼花也成了他们的掳掠目标,大棵的连根拔去,挖不尽的齐土铲平。世人本以为琼花将从此消殒于维扬,只是次年,被铲的根旁,又生出了新芽,历经数载,终于慢慢恢复了原状。我猜想那一定是琼姐姐用法术救了大家。然而最后的最后,到了元至元十三年,那一年,宋亡,琼花灭。
那一年,我这株琼树开了花。
知道这一切后,我便默默回到了奈良。
于是一转眼,又六百年。
我终于拖着一张残损的躯体,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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