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畔》林晏

10、维扬琼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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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花之于广陵（即扬州），正如樱花之于东瀛（即日本）。
　　??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人记得她的容貌——要怪也只有时间，毕竟不是大家太健忘，而是琼花在那片大陆上香消玉殒时，距今已经七百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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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花是四海内的仙花，而琼姐姐是琼花中的仙子。琼姐姐不知何时起就从天上飘到了广陵。
　　??那时，不知道她是否快乐呢，那些无人叨扰的日子，不知她日后是否会牵挂与怀念...可我们能做的都只是顺应命运，如此如此，只能如此。
　　??汉代时，有人迷恋她的美貌，从此，世上便有了琼花观。隋时，炀帝大凿运河，只为下扬州赏琼花，从此，琼姐姐便扬名于世。世人皆以其为天上仙葩偶落人间，更有甚者，把到扬州一睹琼花芳姿视为人生快事。“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足以看出琼姐姐的地位；而“三春爱赏时，车马喧如市”这样的诗句，便是在描绘当年的赏花盛况。只是在我准备离开的那个年代，琼花观却因为诸如“花死隋官灭，看花真无谓”等等说法而破败不堪。所以琼姐姐当时只是自己静静的过日子，虽然比不得以前光鲜，却也得一身自在。她生性温文善良，再加上有着扬州城内无花树能及的法术和阅历，于是那段日子，她帮助了许多少不更事的纷红骇绿。而大家都多少能从她那里得到关于生命的启示——那些帮助，有时胜于法术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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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跟琼姐姐讲述了想和爱人远走高飞的执念后，记得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问我当真想清楚了没。我很坚定。于是记得她又说：“有勇气的都是值得尊敬的，可有勇气的，未必都能活得圆满啊。圆满是一种磨合，勇气却是一把利刃。要用多少把指向不同方向的利刃，才能拼凑成一个圆满呢？...”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答什么了，毕竟太多年过去了。到最后，满是善心的琼姐姐被我的真诚打动，便一连整月传授了我最上乘的法术要诀，而这些，都是她花了上千年时间才参悟到的。她那时一直很怜惜的抚着我的长发说：
　　??“樱儿，你知道吗，要想去承受一些别人不敢承受的，便首先要变强，所以你要用心的去学这些法术。而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那么你便能永远的活下去。回首遥望时，人啊事啊，不过是天上飘云作的戏法。”
　　??于是我便认真地学着法术，希望在关键的时候也能助鉴真他们一臂之力，不要再被东海的大浪给打回来了。可琼姐姐后面的几句，当时我还不能完全明白，回过神时，已经是几百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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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准备启程时，我化作一粒樱树种子，混入了他们要带到日本种植的各种种子之中。而我的手中，还握着另一颗珍贵的种子。那是琼姐姐在最后托付给我的，还有最后说的那些话，我真的到死都不曾忘记：
　　??“分别总是让人伤感...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要幸福啊。永远追随心之向往，因为幸福是自己的，无论如何，也不要勉强自己...其实姐姐真的有些舍不得你，也有些羡慕你，姐姐从来都不曾像樱儿这样有勇气...樱儿要努力，你一个人的梦想成真，其实就是我们无数人的梦想成真，所以，一定要加油。
　　??“这颗种子，是姐姐用了很大气力才做成的分身，来，你带着。姐姐这辈子啊，没什么勇气，只是一味顺应着命运。可命里注定沉浮太多，所以要是能再平安活过五百年，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有时会想，要是当初也像樱儿一样，日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请樱儿带着这颗种子，把它栽在你身旁，用你的勇气守护着她，不要让坏人恶人伤害她，直至她有抽芽开花的一天，直到你看着她，能比我今日更美丽的绽放，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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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琼姐姐说话，却是第一次见到素来坚忍的她如此无助与彷徨。所以，后来我一直都把自己的无助与彷徨小心翼翼藏好，好把最哀伤的一面，只留给最后一场谈话。只是对你很抱歉，请原谅现在让你来承受我壹千五百年来的哀伤...而当时作为一场诀别，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琼姐姐，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琼姐姐的守护，这颗种子后来竟一度是我活下去的勇气...好吧...咳咳，我果然现在说话很没重点，都讲了这么长了，还是先讲讲我的那段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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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啊，真是个遥远的词了。似乎比壹千五百年还要遥远。
　　??那段爱情，和很多爱情一样，最后是这样的：
　　??我跟着鉴真和他来了日本，到了奈良。天皇给鉴真修唐招提寺，我们便一起住了进去，我凭借小法术让和尚们把我种在了他房前的空地，然后用了十天的时间抽芽，十天出干，十天长叶，然后便绚烂的在八月里开了花。寺里的人们都惊叹起来，那些小和尚于是觉得大唐更加的神秘，对鉴真更加的俯首。而他也发现了这一奇景，便又时常端坐在我的树荫之下吟诗抚琴，日子好不快活。
　　??再后来我干脆化作人形与他相见，他却丝毫不觉得惊奇。
　　??只一句：“很高兴见到你”。只一句，便让我彻底疯狂。
　　??我们很快成了密友，而鉴真大师也希望他能离开寺院好好安家过日子，不要把一生都耗尽在不伦不类永无结果的清修之中。
　　??再后来当他知道我为跟随他而作的努力时，他落了泪。那是他第一次抱我，我的世界于是甜蜜到忽略了他笑容里满溢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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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料想的事情终于在一个新月之夜发生了。
　　??——你知道吗，我可以接受他不爱我，我没有要求他爱我。
　　??因为最初我就知道他一心向佛，可我只是想和他长相守，在这清肃的寺院内，寄托我最美好的情感，长相守他短暂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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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也许自己勇气还是不足，或者，勇气太多，以致于不知如何才能达到圆满的平衡...
　　??某天，他醉了。从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到寺里说要皈依佛门起，第一次醉酒。那是一个静夜，他靠着化作人形的我坐在樱树下，月亮有一搭没一搭的出来看看我们，夜很静，我的心一直在疯狂的跳着。
　　??“二十年了，曼珠沙华，你离开到今天二十年整...二十年啊，我将有几个二十年...你听到了吗！曼珠沙华！你一定要等我走上了黄泉之路才肯再相见吗！！过去的日子真的就完全过去了吗...等了这么多年真的会只是空吗...”
　　??他竟然就这么搂着我大哭了起来。哭得绘声绘色，于是没有注意到我面颊上悄然滑落的一滴泪。
　　??我清楚记得，那滴泪坚定的渗入了我那倔强的嘴角，味道，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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