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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VIII ...

  •   生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周围的邻居不再同她说话,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必然会承受冷眼;买菜需要绕过整片街区到另外的地方,否则没人愿意卖;收取水电费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好气,以往可以免去的零头也开始锱铢必较;一旦家里有什么东西坏掉了,维修人员上门的时间也很晚……所幸赤司之前留下了一笔存款,她取了一部分出来,至少可以维持到孩子出世而不用出去打工,而且,就算她出去打工,也没有人会聘请她。
      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战犯的妻子,她腹中的孩子流着罪恶的血。
      这些念诵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的人最后选择了“远离恶便是聪明”。
      她每每垂头经过他们中间,总是能感受到刺人的目光,她浑身不自在,到后来,除了定期去诊所,她都很少出门了。这让她想起了在集中营的日子,她总是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那个时候,外面是地狱,她的希望会回到她的身边,现在,外面依旧是地狱,她的希望却看不见踪影。
      上帝教导他的子民,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她不忿,不怒,早在两年前,她就学会了心平气和,只是止不住悲伤。席普洛夫人给她的孕妇注意事项还好好地保存着,上面写着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可是她只能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轻声地告诉自己这个未知性别的孩子对不起。她没有办法开心,没有办法给他最好的,甚至不能让他的父亲在身边。而且,她曾经想杀掉他,曾经想抛弃他,可是现在他反而成为了她唯一的支柱。
      回过头看了墙上的挂钟,想了想走到诊所大概差不多就是预约的时间了,便扶着沙发起身。五月,不久就是预产期了,这个月和上个月,她过得极其辛苦。小腿浮肿了,走路都很困难,却不得不自己做饭,自己洗衣,做完所有的家务,没有人会板着脸让她去休息,随后又觉得语气太重开始懊恼;晚上睡不着,只能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星空,可是精神又累极,然而没人会把她搂在怀里哄她睡觉;有时候腿抽筋了,疼得钻心,没有人会来呵护她,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等能走了就自己去烧水敷一敷,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心疼她,为她着急;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也勉强自己吃,必须保证孩子有足够的营养,没有人会变着花样给她做饭,没人会想方设法地让她能够不那么辛苦……因为他不在她身边,她只有一个人坚强起来。她答应他了,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无论多么难熬。
      天色并不是很好,一看就是要下雨,而且又很闷热,她一个孕妇,大腹便便地走在路上,汗水像雨一样地滑下来。抵达诊所的时候比往常要晚一点,可是看眼前这个阵仗估计到她进去还要花一点时间,找了个座位坐下,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水。等候室里有几对夫妇,她看着她们被丈夫呵护的样子,内心还是有点酸涩。虽然每次来都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但是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啊……
      话说他现在怎样了呢?还好吧?审判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他还会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呢?
      无意识地看向了天空,她攥紧了手中的伞和小包的带子。
      “阿卡西夫人到了吗?下一个是您了。”
      听到护士的声音,她站起来:“是的。”
      “请跟我进来。”护士小姐脸上保持着微笑,示意她过去。
      “……阿卡西呀,和前几天广播里说的那个人是一样的姓诶。”
      “不会吧?是她吗?”
      听到了这些话,她低下头没有作声。这些,要试着习惯,不……是她必须要习惯。可是每次听到,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掉,现在他在他们的口中是罪无可赦的罪人,可是他明明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啊。
      “夫人?”医生见她站在那里掉眼泪,忍不住唤了她一声,“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她赶紧摇摇头,“我没事的。”
      “那请过来吧……最近没有什么异常吧?小腿浮肿也好了很多。”
      “还好。”
      “胃口如何?”
      “差不多。”
      “孩子很健康,您的身体也很好,不过预产期快到了,请再小心一点。”医生在病历上写下这些话,告诉她可以离开了。
      她欠身向医生致谢,扶着腰走出了诊室。还好,孩子很好,她总算是放了点心。摸摸肚子,她打起精神,准备踏上回家的路。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势还狠凶猛。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斟酌了一会儿,决定等一下再走。带着一丝清凉的风吹走了室内的闷热,乌云遮了满天,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看了也并不觉得害怕,而是有一丝恍惚。到这样的天,就更加想念他了啊。每次都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披上雨衣,说,该回家了。
      可是现在哪里是她的家呢?那个空荡荡的周围只有异样眼光的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家。曾经她觉得家就是一个属于自己和家人的地方,而现在,她只觉得,集中营里那一间束缚着她自由的小屋子更像是她的家,因为那里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那样有希望的未来比现在担惊受怕的绝望好受太多。
      这场雨并没有停下或者是变小的趋势,她皱了皱眉,最终站了起来,还是早点回去吧。撑开陈旧的伞,她就这样踏入了雨中。硕大的雨珠砸到伞面上,她几乎要握不稳伞柄。街上到处都是水,还好她穿的是皮鞋,否则穿布鞋肯定一下子就湿透了。仔细着脚下,她绕开水洼。
      “夫人,您需要帮忙吗?”有陌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疑惑地扭头,见到一个穿戴整齐的绅士。浅棕色的头发卷卷的从帽檐底下露出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举着一把绅士们惯用的黑色雨伞。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自己就可以了。”这么久以来,她受尽了白眼,已经不习惯他人的帮助了。
      对方的眼底明显闪过一丝疑惑,脸上的微笑还是没有消失:“还希望您能允许我帮助您,我的准则还不允许我对一个孕妇袖手旁观。请过来吧,我载您回家。”
      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绅士们的固执,而且现在这么拒绝会显得很奇怪吧?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麻烦了。”
      “谢谢您的同意。”他扶着她走向停在路旁的车。等她坐上去并且系好安全带之后,他问:“您要去哪里?”
      “隔壁街区就好。”
      “我知道了……不过夫人为什么在这种雨天一个人出来呢?”
      “去医院。”
      “每个社区都有医院呀,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听到他的话,她微微皱起了眉:“……我去哪个医院也是自己的自由吧绅士先生?”
      “非常抱歉,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样的公众系统有问题的话还是有必要向政府反映,所以忍不住问了问,希望夫人不要生气。”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脸,低头,摇了摇:“并没有生气,希望您原谅我的无礼。”
      “我当然不会对夫人生气。”他微笑,随后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他专注于开车,她专注于看着窗外发呆。
      车停在了社区门口,他要下车来为她开门,她拒绝:“这一点事情我还是能做,何况先生帮助了我,要是淋湿了我也很过意不去,所以就到此为止吧。今天谢谢您了。”
      他握着方向盘礼貌地回应:“没想到我和夫人来的是一个地方,就请让我帮您帮到底。”
      她微微一愣,没有作声,仍旧是自己开门,自己撑着伞出去,一只脚踏上地面,视线里就看到了席普洛夫人,她不知为什么站在社区门口。她没敢仔细看她的表情,只是垂下眼,关了车门,理了理裙摆往里走。而这个绅士先生则扶住了她的小臂——她想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保护,但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下了动作。
      “姑妈!”
      她抬头,看到席普洛夫人快步地向他们走过来。
      真是没想到。她在心底说了一句。
      身旁这个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听他道:“姑妈,那位夫人也是这里的,你认识她吗?”
      席普洛夫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这傻小子,给我过来!”
      他一惊,却没有松手:“怎么了?”
      “她是战犯的妻子!离她远一点!”这样的话从原本那么爱护她的人嘴里说出来,她心底到底有点不是滋味。她曾经心存侥幸,或许她对自己会比其他人好一点,可是她也是这样的,是他们的一员,憎恨着她。人心,也只是如此。
      果不其然,一直扶着自己的手触电似的松开了,不知是席普洛夫人拉的还是他自己挪的,总之他还往旁边走了好几步。
      “今天谢谢您。”她微微低头,提起沾湿水的裙摆往楼梯走去。
      到拐角的时候,她的目光到底是忍不住飘了过去,那个绅士也正望着她的方向,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同那些人一样的憎恶,而且还看到他取出手绢擦了擦手,丢在了满是泥浆的地上。那一瞬间,心口一窒……她不该对这个世界抱希望的,一点都不应该……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只会白眼相待。
      打开门,她收了被打湿了大半的衣服丢到沙发上,疲惫地倒到了床上。上面依稀残存着他的气息,她有些贪婪地呼吸着,眼眶还是忍不住湿了。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需要你?多想要见你?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我现在好害怕,你知道吗?
      而此刻的赤司,独自坐在看守严密的牢房里,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嘴角浮起一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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