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纪事》阳枝

6、第五章 村长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还在昭阳殿做着太后梦的郑氏根本不知道，她认为固若金汤的帝都已经落到了王家兄弟手里，更不知道宫城大门已经打开，晋王兵不血刃便占领了皇宫。
　　睡到半夜忽然被宫女从华丽的凤榻上拽起按跪在地，郑氏发疯一样尖叫着“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哀家，反了”，宫女们无动于衷，只暗中用力把她弄得更加狼狈。
　　晋王在外面看够了郑氏的丑态，命人大开中门，自己端着鸩酒匕首和白绫走到郑氏面前。本该远在西北的男人，此时却如神祗一般，居高临下睥睨着郑氏，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你为何会在宫中？”
　　“父皇驾崩，身为人子自当奔丧。”晋王如是说，脸上却连一丝悲伤也无。
　　“曹申呢！曹申在哪儿？”
　　晋王故作惊讶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曹申是曹子坊的侄子，曹子坊是戚家养子，早年被我外公送到南方习武，额……他原来不叫曹子坊，叫戚方。可怜他每天对着仇人阿谀奉承，借着仇人的力量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换做是我，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郑氏忽然冷笑，声音尖锐，在子时的深宫中听起来犹为压抑，令人窒息：“为了今天你谋划了多少年？哈哈，怕是从戚氏那老女人死的那天就开始了吧。可怜她明明与王强是原配夫妻，到王强死，却连个封号都得不到，没名没分地躺在东北冰天雪地，真是痛快啊。”
　　晋王脸上并无不快，只是淡淡说道：“早闻郑氏家风甚笃，郑公幼女七岁便有贤名，是以先帝委托当世大贤者，重礼求娶，以为一国之母。怎得如今如此形状，还直呼先帝名讳，真真大不敬。”
　　“大不敬？”郑氏甩开压制她的宫女，猛地站起来，挺起胸膛维护起她一国之母的骄傲，“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后，你的嫡母，你不敬嫡母，就不怕天下人唾弃？”
　　“你？”晋王玩味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郑氏，复又说道，“不过是郑家送来媚上固宠的玩物罢了，老头子色迷心窍才封你当皇后。我若是你就一句话不说痛快赴死——别忘了，小六还在乾元宫等着当皇帝呢。”
　　原本还疾言厉色的郑氏听了“小六”二字，瞬间脸色惨白。
　　“郑氏一族已灭，你也跟着去吧。”晋王转身离去，夜风吹开宽阔的衣袍，只余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宫墙之内。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怎么对待戚氏的，我便十倍还你。”

　　大德七年九月十一日夜，晋王平郑氏之乱。郑氏以谋逆、揽权专擅、索贿受贿等十七条十恶不赦之罪，灭九族。六皇子王盈身为罪妇之子不堪大任，念其皇室血脉，暂软禁于宫中。
　　大德七年九月十二日，大德帝长子，晋王王治国登基为新帝。
　　“天佑下民，作之君，我高祖皇帝受天之命……朕于是驻师畿甸，索其奸回……自绝于宗社，天地所不庇!鬼神所不容！事不可止，朕乃整师入京，秋毫无犯。诸王大臣谓朕太祖之嫡，顺天应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而不获!乃俯徇舆情，于大德七年九月十二日即皇帝位。”
　　依礼“三年不改父志”，明年为承天元年，其他政事“一如先帝在时”。
　　大德七年九月十五日，追封大行皇帝元配夫人戚氏为皇后，谥孝慈仁德贞顺皇后。大行皇帝的谥号未定反而先尊皇后，并不和规矩。大臣们才要进言劝阻，皇帝又下旨修缮王氏祖坟，“恐打扰先帝”不欲母后与先帝合葬。大臣们一琢磨，哦，明白了，皇帝这是还恨着先帝呢，都不愿意让亲爹亲娘合葬了。得，人家王家的事，咱就别搀和了。于是闹闹吵吵半个月，此事竟不了了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天家的事对于现在的邱家姐弟实在显得遥远了些，姐弟俩甫一听说皇帝驾崩了，就直接懵了，至于前面说的大德皇帝一生文治武功，殚精竭虑，最后为国为民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什么的，姐俩压根没走心。
　　老皇帝驾崩天下人都要守孝，不过时间程度不同。天子以日易年，守二十七天孝就完了。文武百官受着老皇帝知遇之恩端着新皇帝的饭碗，一年不能婚嫁纳妾宴饮以表哀思。老百姓百日之内禁酒肉，禁婚嫁，不许见红色……邱延表示，其他还好，一百天不能吃肉，略难过。
　　邱秋扬手给了邱延一巴掌：“臭小子重点错了好不，你得想想，文武百官都守孝去了，来年二月份的会试怎么办？”
　　邱延揉着肩膀呲牙：“还能怎么办，皇上驾崩了，会考顺延三年呗。”
　　邱秋望天：这货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要是再给他三年时间，那就是妥妥地中状元的节奏啊！

　　姐弟俩只好收拾行李，准备跟客栈结了账之后回村。
　　没想到邱秋才到柜上说结账，掌柜的立马撑起一张波斯大丽菊般喜庆的脸跟她说已经有人给邱公子结过了。邱秋再问谁帮结的，掌柜的手指一伸，指向门口吃草的毛驴。
　　邱秋、邱延……
　　掌柜的瞧见毛驴也是一愣，赶紧摆手：“哎呀呀，不是不是，刚才人还在呢，说是您同乡，特意赶来接你们姐弟荣归的。”

　　来接邱家姐弟的是村长赵三泰。
　　算起来赵三泰和邱延的父亲是一代人，两人从小差不多一起长大，不过走的不是一个路线，所以并不太熟。甚至可以说赵三泰挺瞧不上邱延他爹的，想来也是，从小到大一直有个啥都比你强的“别人家孩子”阴魂不散，任谁都不会高兴。再说了，村里人谁都不清楚邱延是个什么水平，按照乡试的淘汰率看，怎么着都是不中的可能性更高，赵三泰吃饱了撑的才会特意来帮邱延看榜。
　　赵三泰知道邱延中举纯粹是偶然。放榜前一宿他就和媳妇说，那天城里肯定人多，咱把咱家摘的那些山货挑到城里去卖，说不定能少赚一笔。他媳妇头一回觉得自己男人这么会过日子，连夜给他准备担子山货，路上吃的干粮喝的水，天一擦亮就把赵三泰从家里撵了出去。
　　赵三泰心里那个后悔啊，想当年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悍婆娘，现在大儿子都成家了，小闺女也到嫁人的年纪了，想休了她也来不及了。
　　到了城里，赵三泰找了个离放榜的地方挺近的地儿，担子一放，自己猫在旮旯抽旱烟。听着官差在那边念榜，人群里时不时有人嚎啕大哭，估摸着就是没考上。赵三泰在心里偷着乐：“切，读书哪那么容易，能考上的都是文曲星下凡，你们没这等命的，还不如跟我老农种地实在。”
　　赵三泰正跟那儿幸灾乐祸，人群里突然热闹了一阵，紧接着就听大伙儿说什么少年英才啊，年纪最小的举人啊，才十六啊，临山县自古出人才什么的，赵三泰一拍大腿：“临山县，我就是临山县的！”
　　旁边卖头绳的小贩抱起拳头恭喜赵三泰：“哟喂，恭喜恭喜！临山县就是人杰地灵。”
　　赵三泰也不会客套两句，只站在那儿憨憨地笑，倒把想再套两句话的小贩给弄得没了词儿。大哥，你不接茬让我等会咋朝你讨旱烟？我媳妇管得太严每个月就给我三十文钱零花，就够我抽十天的，你不知道打你站我旁边开始，我都咽了多少口唾沫了！
　　好在两大男人也没尴尬太久，不一会儿就听唱榜的高喊：“临山县，邱延，第十九名！”赵三泰愣了，竟是邱家小子中了？！再一算计，邱家小子可不就是十六岁么，搞了半天那少年英才就是邱延！
　　哎哟喂，哭都来不及了。

　　赵三泰也不再和小贩搭讪，连忙收拾担子，回村！
　　赵三泰挑着几乎满登登的担子回家，他媳妇见着他就要骂，赵三泰难得和他媳妇耍横，喝道：“你个臭婆娘成天为了点小钱算计，出大事了知道不！”
　　他媳妇见丈夫这样也慌了：“出啥事了啊？”
　　“邱家小子，中了举人了！”
　　“嗐，就不是好事吗，你急得像天塌下来似的。”赵三泰媳妇瞥了男人一眼，继续摘菜。
　　“好事？”赵三泰也跟着蹲在媳妇身边，小声说，“那年邱延爹娘刚去，谁非要拿自己那块破地跟人家换山脚下那块好地的？谁非说家里守孝院子里不能摆铁件，愣把人家好好的铡刀弄回自己个家的？前年，人家姐姐大老远找来，谁说人家不吉利差点撵人家出村子的？还有去年，谁说嫌院里都是鸡鸭吵得睡不着觉，最后讹了人家一窝鸭崽子的？啊，都是谁啊？”
　　“我那不也是为了咱大娃吗？成亲哪而不要钱啊！能省点是点么……”
　　“要不怎么说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呢，光图当年一点小便宜，那么欺负人家姐俩，现在人家是举人老爷了，咱知县大人都得和人家客客气气的，想收拾你不是跟碾死只蚂蚁似的！哎哟喂，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娘们！”
　　“这能怨我吗！”赵三泰媳妇甩了菜一屁股坐地上就嚎起来，“你要但凡有点本事，我又何必出去丢人！”
　　赵三泰蹲地上，点上旱烟，不吱声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本事，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媳妇这样也怨不得旁人，只能挺着。末了，赵三泰往地上磕磕烟灰，挤出一句：“明天你给我二百个钱，我就豁出我这张老脸，希望邱家小子别记恨。”
　　赵三泰媳妇哭得更凶了。

　　但不论如何，赵三泰主意已定，谁也拉不回来。第二天，赵三泰兜里揣着媳妇给的钱，先去城里打听了好了邱家姐俩落脚的地方，本来他是打算找个机会好好跟他们姐俩拉拉家常，词儿都想好了，先骂自己身为村长对村民照顾不周，再委婉替自己媳妇道歉，最后风风光光地把人接回村里，再在自家办几桌，街坊四邻热闹热闹各家各户再送点礼，把事圆了就差不多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赶巧皇帝就在那天晚上驾崩了，姐俩马上就要回去，吃一顿喝一顿什么的都打水漂了，赵三泰只好厚着脸皮雇了辆驴车，剩下的钱帮忙把邱家姐俩的房钱付了，之后就在客栈门口守着。

　　这中间的曲折邱家姐俩自然不知，反而看见村长来接人还挺意外：农业社会的信息传输速率就这么快，以前还真小瞧劳动人民的智慧了。
　　赵三泰腹稿打得好，可是真到了小孩儿跟前就漏了怯，啥都说不出口。尤其现在邱延是举人了，他连见着官差都结巴，更别说举人，生生连头都不敢抬啊。
　　邱秋好歹多活了一辈子，联系从前两家关系便把赵村长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她不是圣母，不会说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往后乡里乡亲互帮互助什么的鬼话，前几天还恨不得把我们赶出村去，小胖子一中举就改成“荣归”了，变脸变得太快我们反应还得反应几天呢。
　　赵三泰不开口道歉，她就笑眯眯等着，看谁更难受。

作者有话说

　　下章，或者下下章，男女主角就要有交集了。